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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疼。”一如既往的回答,她南征北战,从不叫一声苦。 “以后躲着些。” 她依偎进我的怀里,轻声道:“我和父王说好了,再赢四千八百五十二场,我就能让母后自由,带你到人间生活。” “好孩子,我只想你好好的。” 她抬头看着我,坚定地说:“我会带母后到有阳光的人间。”说到这,她迟疑了片刻,“母后。” “嗯?” “我爱上一个男人,是仙。” 可怜的孩子,神仙和魔是不能相爱的,想到她以后要受的劫难,我浑身发抖。可她向来有主见,说爱上便是真的爱上,我说什么都没用,只得叮嘱:“小心些,天人诡计多端。也别让你父王知道。” 她点点头:“母后放心。” …… 璩鳯刚走,屏风后就传来嘟嘟囔囔的声音:“有茶么,我想讨一杯。” 能瞒过战神耳朵当然只有魔界的王。 我绕过屏风,看着斜倚在贵妃塌上,正嘟着嘴巴吃蛋黄酥的男人,有些无奈。 一袭白衣,外罩一层淡蓝色薄纱。头发上坠着几颗珊瑚珠子,右耳一枚圆形耳环。黑白分明的双眼皮,灰色眸子清澈见底,却弯出一汪桃花。鼻梁很高,鼻头圆润,脸颊微微有些婴儿肥。 谁能想到威震天地魔域,让人闻风丧胆的第六天魔王尤及,看上去居然是个二十岁出头模样的绝色少年郎,眉目如画,甚至……有点可爱…… 走到他跟前:“王上偷听我们母女讲话。” 他吃得有滋有味:“本座有事找我的魔后商量。” “什么事?” 他抬头看着我,眼神无辜:“女儿长大了,你一个做母亲的,是不是应该给她相个好夫婿?” “王上有人选?” “我有一百二十八个人选,可没有一个是仙。” 不禁火起,抬手夺过他手里的蛋黄酥放在盘子里:“王上跟我说有什么用?她是魔族战神,你是魔王都没办法,我一介凡人又哪有办法?” 他站起身走到我身边,低头看着我,露出一个灿烂到让人炫目的笑容,眼神里却多了几分怜惜:“你也知道连本座都没办法,儿孙自有儿孙福,随她去吧。若有事也还有我在,你别担心。”他摊开手,手中多了一沓书,“凡间刚出的话本子。” 我勾勾嘴角,默不作声拿过他手里的话本子,倚到卧榻上翻起来。 看了半天书,猛地抬起头,看到尤及仍旧站在原处怔怔地盯着我看。一手拿着把簇新的淡竹折扇慢慢地摇,一手拿着蛋黄酥慢慢地啃。 想了想,我对他说:“王上这身凡间少年的打扮很好看。” 闻言,他笑了,笑得露出一排洁白的牙,几步走过来躺在我身边。 我忙往旁边让了让:“王上不回宫么?” 他怀抱折扇,赖皮地闭上眼睛:“本座累了,便在魔后处歇歇。” 静了片刻,我轻声道:“七哥,谢谢你替我弄来这么好看的话本子。” “你喜欢便好……只要你愿意留在魔界……只要我能做到……什么我都替你弄来……” 留在永远不见天日的魔界?关在狭小的芸生殿?心里一酸:“可我喜欢人间。” 他装着没听见,不吭一声。 我低头继续看书。 突然,他伸手扶上我的大腿,轻声道,“忆暖,你是魔后,天上地下魔域,也只能呆在我身边了,陪我……” 作者有话要说: 写个纯爱故事,就是超级强的魔族公主的爹妈的故事。大家多支持哈。 第一卷:魔界公主 第2章 第一章 我出生在芸生殿,是芸生殿里的公主。 芸生殿里住的都是凡间献祭给魔王的凡人,多是美貌的阿姨,也有帅气的叔叔。他们从凡间通往魔界的几个通道来,来的时候个个打扮得很漂亮。到了魔界之后便被送到芸生殿,剥掉身上的衣物,换上芸生殿的黑色布衣。魔兵阿陆会为他们每人安排一间寝殿居住。很多人住不了多久就被阿陆带离芸生殿,再也没出现过。阿陆说,他们受不了魔界的清冷,魔王下令将他们送回凡间了。 在魔界,凡人不能在芸生殿以外的地方生存,阿陆把守着大门,没有他的允许,芸生殿的人不准离开芸生殿一步。 魔兵阿陆原本是人间的大将军,手持两把西瓜锤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后来因妻儿被杀,他一怒之下带着兄弟们灭了数十个城镇,蔑视苍天遁入魔道。入魔后又在一次与天界的战争中伤了左腿,从此行动不便,被发配到芸生殿做总管。他说他是我唯一的,最忠心的部下。 芸生殿的主人是我的母妃,齐姬。 母妃原本是凡间王朝的公主,被自己的父王生祭魔王沉了甸湖,被魔王陛下纳为妃子,不久有了我,便留在芸生殿不走了。 母妃是贤德的好妃子,她说节俭是美德,所以尽管身为魔王妃子,还是同我一起住在最不起眼的小房间里,与芸生殿其他人一样穿黑色的布衣,也不从在其他人面前摆妃子的架子。 因为怀念凡间温暖的阳光,母妃给我取了个名字,忆暖,跟她姓。母妃说我继承了母亲的凡人血脉,受不得魔族瘴气,不能时常与魔亲近。我的父亲魔王陛下疼爱我,所以从来不看我。但他托阿陆送了一条鞭子给我,还让阿陆转告我,在芸生殿中,如果我看不惯谁就抽谁几下。不过叔叔阿姨们都对我很好,所以我从来没抽过谁。 第一次抽人,抽的是尤及。 那时我才五岁,每天带着缠在腰间的小鞭子,背着双手趾高气扬地帮母妃巡殿。 小杨叔叔突然拦住我,把我叫到西殿,一间偏殿外已围了一大圈人。小杨叔叔将一背篓药交给我:“公主,我房里有个受伤的魔。你母亲和阿陆不知道去哪了,宫里只剩你做主。你把药给他送进去,千万别让他死在我们芸生殿。” 这倒稀奇,除了阿陆,其他魔兵非特殊情况不得擅入芸生殿,他怎么进来的? 背着背篓,我进了偏殿。 偏殿靠外的墙被撞得粉碎,那人是从殿外撞进来的。借着地上快要熄灭的灯笼光,我勉强看清了正靠着柱子喘粗气的人。 那是只阶品很高的魔,头受了伤,蓝色血液正淅淅沥沥地从下巴滴下。已经快维持不住人形,露出了一半魔状。身上套着破碎的墨黑衣衫。头上两支钢铁般锋利的魔角,脸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黑色鳞片。一双冰冷的黑色眼睛,鸟喙似的尖嘴,嘴里两排獠牙。佝偻着后背,全身漆黑,肌肉迸出,手脚都变成了锋利爪子摸样。 我的身高只到他的小腿肚,不得不扬高了头大声喊:“喂,上药。” 他低头看了我一眼,不耐烦地说:“走开,凡人。” 声如洪钟,震得我耳朵嘤嘤作响。 在芸生殿还没人敢骂我呢,于是我扬起鞭子在他的小腿上抽了下。 他愣了愣,黑暗中一双冷冷的眼睛瞪着我看。然后他抬起手,手指往我身旁的柜子上轻轻一按,柜子豆腐似的坍塌。 “滚……”声音小了许多。 我扬起鞭子,又在他的手臂上抽了两下。 这次他没理我,捂着头,背靠柱子坐到地上。 早这样不就不用挨鞭子了? 我收起鞭子,爬上他的大腿,抓起一颗沉甸甸的止血药,用双手奋力顶到最高点,命令道:“张嘴。” 他懒洋洋地抬起眼皮看了我一眼,张开嘴叼起那枚止血药仰脖咽下肚。 然后我顺着他滑溜溜的胳膊爬上他的肩膀,从背篓里抱出一罐止血粉泼到他额头的伤口处,用毛巾一点点涂平。 他歪着头闭目养神,一声不吭。 我忙完,擦了擦额头的汗,抱着他的胳膊哧溜一下滑到地上,对他挥挥手:“歇好了就快走,不要死在芸生殿里……” 话未说完,他突然抓起旁边的橱柜,将我整个人往橱柜里一塞,嘟囔着关上柜门:“小豆子般的凡人,倒挺凶……” 一阵天旋地转后,我定住神,气哼哼拍着橱柜门:“你好大胆子,放我出去!” “咚”的一声,好像是他踢了橱柜一脚,只听他在外面模模糊糊地说:“闭嘴小豆子,本尊乃王子尤及。” 父王有很多子女,他们喜欢杀死对方或被对方杀死。我自出生以来从未出过芸生殿,所以没见过他们其中一人。只听阿陆提过,尤及是父王的第七个儿子,第五任王后凤后的独子,天上地下唯一一只四足戾凤。当年凤后犯忤逆之罪,凤后母子被魔王一同罚下万极之渊。尤及硬是凭着凤后魔力化成的一杆铁枪,独自从万极之渊杀了回来。之后东征西战,大杀四方,是魔界后辈中一等一的悍将。 “原来你是七哥。七哥,我是你妹妹忆暖公主,放我出去,柜子里很闷。”我大声喊。 “妹妹?”他微提声调。 “是啊,我是你妹妹忆暖。” 柜门打开,他拎着背篓将我提到半空,凑到眼前晃了晃:“分明是凡人……” “尤及殿下……” 另一道声音传来,我扭头一看,是阿陆。 他单膝跪地,恭恭敬敬地说道:“尤及殿下屈尊大驾,小人万分荣幸。只是凡人孱弱,怎能抵挡殿下魔威?怕是要病倒大片。大公主三日后宴请宾客,若是交不上十名上佳的凡人,小的性命堪忧。还请殿□□恤小的,离开芸生殿。” “哦,是吗?”尤及一边说一边站起身,“那么跟大公主说,要是凡人数量不够,本尊送她十头牛。”说完顺手将我放到衣柜顶上,身影化成一道黑色的闪电冲向芸生殿外漆黑的天空。 说时迟那时快,阿陆冲过来将我从柜子顶上抱下,搂在怀里不停地问:“忆暖,有没有受伤?忆暖,疼不疼?” 我被他的胡子茬擦得很痒,忍不住咯咯发笑:“不疼啦,嘿嘿。” 这时母妃也冲了进来,疯了似的夺过我:“忆暖!”先上下打量了我好几眼,接着瘫坐在地嚎啕大哭。 我觉得莫名其妙,替她抹着脸上的鼻涕和眼泪:“母妃,你怎么了?” 她哭着答:“墙坏了,要修。” 阿陆在一旁点点头,满头大汗:“对,墙要修。” 走出偏殿,众人低着头,不动声色地往后退。 阿陆扭了扭脖子,大吼一声:“出来!” 有人将垂着头的小杨叔叔推了出来。小杨叔叔的眉眼生得跟女人一般精致,此刻脸上没了半点血色,更是精致得跟雪雕似的。 阿陆一瘸一拐走到他面前,钳起他的下巴,轻轻一笑,用在场所有人都能听到的清晰话语说:“你们进来的第一天,我就说过在芸生殿的规矩。” “我吓坏了……”小杨叔叔浑身发抖,身体缩得像核桃,地上湿了一片。 “不要向魔狡辩。”阿陆揪住他的衣领,拖着他走远了,留下一道水痕。 我不解,问母妃:“母妃,阿陆抓小杨叔叔做什么。” 母妃将我搂紧,环顾四周:“忆暖啊,以后上药之类的粗活让别人做,记住,你是芸生殿里的公主。” “哦,是。”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人的话,多出来吱个声哈。 第3章 第二章 尤及的出现只是个小插曲,芸生殿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我每天巡巡殿,跳格子玩,摆弄下玩具,听叔叔阿姨们讲讲故事。得闲了就爬到芸生殿最高层,趴在栏杆边透过暗黑色的半透明结界,看看魔界都城方向那片朦朦胧胧的夜明珠光。或是抬头看看天,想象自己有朝一日能长出翅膀,冲破天空,冲到人间和天界。 过了七岁生日,无忧无虑的生活渐渐有了压力,因为母妃加重了我的课业负担。以前只是习字,作画,下棋,岐黄之术,现在突然多了很多要背的文章。 魔界没有现成的凡间书籍,母妃便凭着记忆手抄了很多本教我。 阿陆说,母妃是凡人中的奇才。过目不忘,精通岐黄之术。晓阴阳,通八卦,还懂玄门易术,可推古今之事。无双的姿色加上无双的头脑,不被人们当成神仙便被人们当成魔女。不管神仙还是魔女都是凡人惧怕的,其结果不是被别人供起来就是被别人杀掉,所以母妃才被人们送回了他们认为她该呆的地方。 我不知道母妃是不是奇才,我只觉得母妃很美。 她给芸生殿众人看病针灸时,拈袖下针的样子很美;盘腿坐在小小的书桌旁,手持毛笔抄书,侧颜被黄光渲染得无比柔和的样子也很美。 母妃的字和她的容颜一样美,娟秀得如同天空若隐若现的灰色云彩。一缕缕云彩组成一篇文章,又组成一本本书,叠起很高一沓堆在我的地铺旁边。 可就算母妃费了那么多心思给我抄书,我还是顶讨厌背那些又绕口又无趣的“仁义礼智信”。 我们住在魔界,背这些东西有什么用呢?我跟母妃抱怨。 母妃说,同神魔相比,凡人短暂的寿命如白驹过隙,但人的灵魂可以比神魔都高贵,人要有傲骨和尊严灵魂才是高贵的。多读书,知廉耻,晓仁义,自然会领悟什么是傲骨和尊严。日后回到凡间,就算没有荣华富贵,也能堂堂正正光明正大地活一回。 “日后我要去凡间吗?”我问。 母妃望着我的眼睛,斩钉截铁地说:“我的忆暖一定会去凡间。” 母妃说,凡间美极了。 魔界的天空永远是黑色的,像墨一样化不开,除了用夜明珠照明的城镇,整个魔界没有半丝光芒。在魔界城镇外是一望无际的荒漠,荒漠中有许多靠吃尘土和石头生存的魔怪,他们自相残杀,血液里没有一丝温度。不管是魔界的景色还是人,都是黑暗,冰冷,无情的。 而凡间不一样,凡间的白天有阳光。有了阳光,不用点灯也很亮。阳光是暖和的。就像母妃的怀抱一样,孕育了美丽的花草树木,可爱的动物,还有万千有情的凡人。四季变换,日月星辰交替,比天界还要美上几分呢。 听了母亲的话,我对凡间心生向往,于是用了好几个月凭想象画了幅凡间图,兴致勃勃地带给叔叔阿姨们看。 一听我画的是凡间,众人纷纷凑过来,然后哄地下笑开了。 “忆暖,花瓣是圆的,不是方的。花朵有各种颜色,可偏偏没有黑色,还有,花瓣没有牙齿也没有眼睛。” “树没有手,有绿色的树叶。” “凡间的河是绿色的,河里没有魔怪。” …… 我不好意思,挠挠头:“我没去过凡间,要不你们帮我画?” 闻言众人来了精神,争先恐后画起来。 “这是什么?”我指着小林叔叔画的鸟问。 “这是鸡,烤鸡,烧鸡,黄焖鸡。”小林叔叔一边说一边吞口水,呆呆地望着天,眼神迷离,“最不济来个煮鸡蛋也好啊,不,来碗饭,白米饭,来碗热腾腾的白米饭我就知足了。” 我一愣:“白米饭?饭不是黑的吗?” 小林叔叔鄙夷地瞥我一眼:“咱们吃的不是饭,是地底肉虫做的泥。” 可我从小到大吃的饭都是黑色的呀,真不明白。 想了想,我又指着画上的另一样东西问:“这是什么?” 伶卿阿姨说:“这叫生莲鞋,鞋底装着香粉,一步一生莲。在凡间我有好几双生莲鞋呐,还有胭脂,金簪子……银镯子……”说着说着,她的眼圈红了,声音也哽咽起来,“在这我连鞋都没有,整天套着块黑布。” 她这一哭不打紧,大家都轻声抽泣起来。 这个说:“我想回凡间。” 那个说:“我自愿献祭,原本想着来魔界侍奉魔主,没想到自己成了猪。” …… “哭什么?!开饭!”有人扯着吼了声,除了拎着饭桶的阿陆还有谁? 众人一见立刻噤声,飞快跑到自己的饭桌前坐好。 阿陆拎着饭桶,一人一勺,将黑乎乎的饭分到众人的碗里,我默不作声地跟在他身边帮忙。 分完饭出门,阿陆问我:“公主,怎么闷闷不乐的?” “阿陆,我想吃鸡蛋。”刚才小林叔叔说鸡蛋很好吃,可我连鸡蛋都没见过。 阿陆蹲下,看着我的眼睛认真地说:“公主,魔界的鸡蛋凡人不能吃,受不住瘴气。” 我想撒泼来着,又怕丢了公主的体统,只能恹恹地应声道:“好吧。”停了下,我问阿陆,“阿陆,叔叔阿姨们都不喜欢魔界,他们为什么来这里?” 阿陆笑笑:“很多事不能回头,他们自有他们的劫数。忆暖,你和他们不一样,你虽生在魔界长在魔界,却是没有罪的孩子。你要记住你母妃教你的,无论何时都要活得光明磊落,不枉做一世人,你可记住了?” 我点点头:“我听不懂,但我记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沈圆月姐姐的某些性子是有家庭渊源的。 第4章 第三章 芸生殿里的人又换了好几拨,我的个子往上窜了一大截。开始帮阿陆处理新人记录,分发房间,纠纷处理等事务。 这段时间,都城方向常常传来阵阵礼炮声。阿陆说天界和魔界又开战了,魔界赢了好几场,在放鞭炮庆祝呐。芸生殿人员流动的速度也快了不少,很多人住进芸生殿没几天就被阿陆带走,阿陆说魔王陛下最近心情不错,所以放了不少人回凡间。 这天阿陆又带三个人出殿,他刚走没多久,殿门那边咔啦作响,有人进来了。 芸生殿由阿陆管理守卫,偶尔还会有一个叫凛的小头目来巡查。凛是一条魔鱼精,长着一张硕大的嘴和满口獠牙。阿陆说他身上魔气太重,凡人受不住,要是他进殿就要我躲起来,别和他接触。 阿陆说的话准没错,我拔腿就往阿陆的房间跑,跑到一半遇到母妃。她拉起我飞快地跑进阿陆的房间,躲进阿陆设了结界的橱柜。 平常凛偶尔来芸生殿,都是呆一会儿就走,这次却呆了很久,最后居然进了阿陆的房间。 和他在一起的还有另外一个人,声音听上去是个少年:“太大了,还有没有更小的。” 凛回答:“禀魔使。他们都很大。” “把最小的叫来。” “回魔使,最小的也不小。没有五岁以下的。” 少年冷笑一声:“难道这点小事还要本魔使去一趟凡间不成?前几日四王子不是得了一个,怎么,我家主上要用时便没有了?” 凛忙道:“魔使息怒,五岁以下的确实没有,只有个十三岁的。” 闻言,母妃兀地将我搂紧,紧得我差点喘不过气。 “捉来瞧瞧。” 凛吞吞吐吐地说:“呃……容小的找找……怎么感觉不到她的气息?” “哼……”男人轻笑一声,“因为她躲在结界里。” 仅仅只是眼前一花,我的身体就飞了起来,转眼间脖子已捏在笑得一脸骄傲的少年手中。喉咙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发不出半点声音。 “是她吗?”少年歪歪头,问凛。 “是。”凛道。 “放开她!”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我看到母妃拎着阿陆的剑,神情癫狂地冲了过来。 几乎与此同时,我眼前一黑,转瞬身体坠进了冰冷刺骨的水中。水很香,香得很带劲。灌进嘴巴里却火烧火燎地辣,呛得我满眼冒金星。 挣扎着站起身,水淹到半腰。黑暗中伸手朝四周探了下,地方不宽,只摸到滑溜溜的壁,还有滑溜溜的顶。 举起拳头使劲捶了捶,墙壁纹丝不动。还想再找些线索,我的身体突然开始发热,很热,热得我的意识都融化了,骨头也软了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头顶一亮。 有人拎着我的脖子将我软得像棉花的身体从水里提了出去,扔到地上,也许是桌子上。 迷迷糊糊中,我听见少年说:“主上请近前,这小东西已经用药酒腌透了,待属下取出醉魂主上趁新鲜服用,疗伤效果最好。” 他们要把我怎么着? 脑袋里一团浆糊,挤满了乱七八糟的想法,我忘了害怕,甚至忘了我自己是谁? “咳咳……”有人咳嗽着,走到我身边。 撑开眼皮,透过朦胧的水雾看见一双灰色眼睛,如寒冰般剔透清冷,泛着点点璀璨的光。每个人的眼睛都是独一无二的,而我能记住看到过的所有眼睛,就算他先前是魔形,现在是人形我也记得。 他是…… 尤及…… 没有想法,也不知道该有什么想法,我控制不住地笑了。 几乎是用尽全力往上一跃,双手揽住他的脖子,一头撞在他身上。他的身体很香,淡淡的冷香,同他沁凉的白色发丝一起在我眼前缠绕着。 嘴唇贴在他耳畔呢喃:“七哥七哥,还记得我吗?我是你的妹妹忆暖。” 他没出声,倒是旁边的少年大叫起来:“大胆凡人,放手!” 不放不放就不放,我摇摇头,跟着直觉走,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七哥七哥,你别杀我好不好,我也不杀你。” 魔王陛下的子女喜欢自相残杀,但我不愿意杀任何一人,或是魔。 “好。”他轻声应。 化成人形的他,声音圆润而轻柔,像芸生殿顶从身旁掠过的风。 浑身上下突然一麻,因了他好听的声音。 “真的?”我毫无意识地出声,只是为了接话。 “一诺千金。” 我又笑了,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笑,但我就是很开心,那双灰色眼睛的主人就应该有这样的回答啊。愉悦的心情让身体越来越轻,轻盈得仿佛要飞起来似的。我想让他也开心,于是像亲母妃和阿陆一样,“波”的一下,在他的脸上亲了一口。 嘴唇触到他温润的皮肤,心跳陡然加速,身体更加滚烫,热得我失去了意识。 不知道睡了多久,我慢慢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小小的床上。捧着晕晕乎乎的脑袋坐起身,发现自己身上套了件华丽的紫色衣衫。因有魔力加持,淡紫色飘带在空中无风自舞。 床前,把我从芸生殿抓走的少年拿着卷册子,正愁眉苦脸地指挥身着黑色衣裙的宫娥搬东西。 我抓起枕头刚要掷向他,他转身随手一挥,我手里的枕头便飞了出去。 我一挑下巴:“大胆,我是忆暖公主,你敢捉我。” 他盯着我看,表情木然。半天才勉强勾了勾嘴角,懒洋洋地说:“好,你是忆暖公主,公主。”他展开手里的册子,“我乃坤心殿的总管静竹,公主殿下,我跟你说一下你在坤心殿的规矩。” 我翻身下床,拎着沉甸甸裙角迈步走到他面前:“你,送我回芸生殿。” 他置若罔闻,看着册子念起来:“第一,你的窝在蓁园,只有蓁园有结界,你别出去,外面有瘴气。” 我摇着他的手臂:“你送我回去你送我回去。” 他胳膊一拐推开我,继续念:“第二,要唯主上的命是从。第三,不准挠家具。” “嗯?”我愣住了。 “第四,”他踢了踢脚边的盆,盆里装满了沙子,“在盆里解手,不准拉在外面。” “啊?” 他手指一弹,我的脖子上多了一个黑色铁环。用手一摸,整个铁环都没缺口,根本摘不下来,上面有一圈字符,是魔文。 静竹道:“主上赏你的,今后你就是坤心殿的……”他艰难地皱了皱眉,挤出两个字,“公……主……” 第5章 第四章 我同特别讨人厌的静竹大战了一场…… 在他说出:“凡人和畜生都是愚不可及的东西,养着真麻烦,主上收留你是你的福分。”这种极侮辱人的话,并且做出推搡我,试图让我做出就地打滚吐舌头之类的古怪行为之后。 我掀了他让我解手的沙盆,赶走了想把我的耳朵剪成一个尖的侍女,拎着小板凳朝他冲去。 他手臂一挥让我的板凳脱手。 我亮出指甲,跳上他的后背,对他又抓又挠又咬。 “要不是不能……要不是……” 他大喊大叫,推开我狼狈逃跑,一直逃到蓁园门口,站在门外对我咬牙切齿。 追人追出了汗,身上痒痒的,我扯了扯脖子上的铁环。 静竹摸着脸上的血痕,投来满眼鄙夷:“凡人就是蠢,你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吗?你要是知道,我就服你。” 是可忍孰不可忍。 我怒极反笑,转身走进书房,翻出里面的藏书开始研究魔文。 魔文的字数不多,可每个字都有海量的含义。正面看一个意思,侧面看一个意思,想象着从背后看又是另一个意思,笔画的粗细都有不同的含义。但母妃教了我两种人间文字,它们都有规律可循,魔文应该也不例外。缠着一个侍女教我十几个字之后,我依稀找到了魔文的组合规律,开始顺着思路拆字,解字。 儒有可亲而不可劫也,可近而不可迫也,可杀而不可辱也。 不让静竹把吐出来的话吞进去,我还就赖在坤心殿不走了。横竖尤及出征,没有他的允许我也回不了芸生殿。 坤心殿比芸生殿有趣得多,除了那屋子记录着天地魔域见闻的书,还有许多新鲜玩意。 有两位侍女专门服侍我,托她们的福,我终于吃到了传说中凡间才有的白米饭,鸡,还有青菜,豆腐。如叔叔阿姨所说,凡间的食物好吃得让人落泪,虽然每天翻来覆去就那么几样东西,却怎么也吃不腻。 我还看到了凡间的花,就在书房外。小小的庭院中,一大蓬一大蓬如烟似雾的粉色花瓣层层叠叠,深深浅浅,在黝黑的天空下妖娆开放。甜甜的空气氤氲出一种说不出的宁静,魔界中肃杀的气氛,阴冷辛辣的空气,在花香的掩盖下……都消失了。 静竹说,在凡间这种花叫樱花,是尤及的母后从凡间带来的。当年凤后用结界隔开魔域的瘴气,用地底的岩浆烘着花根,屋檐上的不灭灯照着花蕊,小心翼翼地养了千年才养出这一院繁花。凤后历劫成灰后,庭院里的樱花无人照料全部枯萎,直到尤及重返魔域,在蓁园布起结界,再次引来岩浆,点燃不灭灯,樱花树才重新盛开。 我被这样的美景倾倒,觉得要是凡间景色真的美丽,便是如此这般了。所以我将书桌搬到门廊上,每天翻翻书,懒洋洋地趴在桌子上看着飘落的樱花瓣发呆,直到侍女来催才回去睡觉。 …… “主上要回来了,速换衣衫去门厅迎接,记住我说的话,要笑得甜些。”耳旁传来静竹的声音。 趴在桌上睡得正香的我懒洋洋的睁开眼睛。 尤及要回来了?他一直在外征战,我都快忘了他是坤心殿的正主。在人家宫殿里住了许久,还没跟主人认真打过照面着实无礼。 只是静竹的语气叫人生气,尽管比起那些平日里,连话也不愿跟我说的魔族侍女,经常在我耳边喋喋不休的静竹要有趣得多。 提笔在纸上写了几笔,朝静竹招招手:“过来,有东西给你看。” “我忙着呢……”他颇不耐烦地走过来,伸头一看纸上的内容,瞪大了眼睛。 我用手指敲了敲脖子上的铁环,问:“你服不服?” 他点点头:“凡人,我服。” “你们魔的规矩,输了要受罚。”我拿起纸沾了点墨汁,跳起身往他的额头上一贴。在他气急败坏的尖叫声里得意的笑。 纸条上的内容是用魔文写的一行字:坤心殿愚蠢的总管静竹。 我脖子上的铁环上同样刻了一行魔文:坤心殿尤及殿下的人。 两句话的格式一样,还都是很无趣的内容。可为了看懂它们我学会了所有魔文,天知道魔文多难学。 正笑得开心,平地里突然掠起一阵轻风,粉红的樱花瓣漫天飞舞,花瓣中多了个人影。 高挑的黑色身材立在樱花树下,竹枝似的手指拈着一簇低低沉沉的花团。右耳的圆形耳环互相撞击,发出一阵微不可闻的叮叮声响。 灯笼光下一张侧脸,线条精致得近乎无暇,被银色的发丝衬托得玉雕般的安静。 魔本无心,奈何魅惑众生…… 我的脸颊发烫,因为他淡扫过来,干净而安静的眼神。这便是魔族王子尤及化成人形的样子么?樱花树下的他分明完美得像个仙人。 片刻,静竹先反应了过来,扯下脸上的纸单膝跪地行了个礼:“属下接驾不及,主上恕罪。恭喜主上,大胜而归。” “本座要沐浴……”慵懒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 “属下这就准备。”静竹顶着满脸墨汁跑了。 我正要说话,安静的视线转了回去,重新落在簇蔟怒放的樱花上。他折下一截枯枝,轻声道:“我回来了,这些时日可好?” 他在跟我说话吗?我不确定,犹犹豫豫地答:“还好。” 他再次扭头朝我看了一眼,仿佛像刚发现我似的,心不在焉地打量着我,片刻出声:“长高不少。” 我忙问:“七哥,能送我回芸生殿吗?我母妃一定很着急。” 他回过头,将剩下的几支枯枝折下,一转身上了门廊,从我跟前路过时停了片刻,随手捡起书案上的书扫了眼,微微地笑:“懂魔文?” 我背起双手,一扬下巴:“刚学的。” 他再笑,银色的发丝被樱花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粉:“如此甚好,便多留些时日,替哥哥抄公文。” 说完抬手揉着我的头顶,又揉又捏又按,弄乱了我的发型。 仙人般的形象瞬间崩塌,真是有什么样的魔使就有什么样的主人,他的行为实在太无礼了。 简直莫名其妙! “喂!”我忍不住叫:“七哥!” 他仍笑,还在我头顶上拍了两下,这才放开我进了房间。 我冲着他的身影喊:“我想回去看母妃?” 他头也不回,慢悠悠地走远了。 第6章 第五章 魔族七王子尤及,也就是我的七哥,足智多谋,打了无数胜仗。外表俊朗,是无数魔族少女和仙界少女倾心的对象。 可魔族战神自然不是心慈手软之人,他心狠手辣,治下严厉,威震天地魔三界。 东海之滨天魔一战,他俘获天兵三千,然后…… “然后怎么了?”我问说得吐沫横飞的静竹。 静竹压低了声音,故作惋惜:“都杀了。” 返回魔界后七哥为自己的母后洗冤,牵扯出宫人数百,然后…… “都杀了。” 四王子诬陷七哥与天界勾结,然后…… “杀了……” 曾经坤心殿中最受七哥信任的侍女私通大公主,然后…… “杀了……” 小厮倒茶烫了七哥的嘴…… “杀了……” …… “杀了……” …… “杀了……” …… “杀了……” …… “所以,忆暖公主,你就好好在坤心殿呆着。别再缠着主上让他送你回去,小心惹他生气把你也杀了。主上说让你在坤心殿学些东西,等得空就送你回芸生殿。”静竹说。 一语不合就杀人,七哥实在是太残暴了,想到今后一段时间要和这么残暴的人住在一起,我怕得牙齿直打颤。 “七哥真的杀了四哥?”捧着自己的脸,我自言自语,“我不讨魔喜欢,会不会也被他杀掉?” 静竹摆摆手:“只要你听话便不会。” 想了想,我点点头:“希望如此,连你都能在他眼皮子底下活着,我应该不会死。” 静竹大叫一声:“就你这张臭嘴,非被他杀了不可!” 静竹的话让我心惊胆战好多天,见到七哥时低着头摒住呼吸,连咳嗽都强忍着不出声,更不敢再提回芸生殿的事。但渐渐的,我发现七哥其实没那么可怕,只是有讨厌的魔使就一定会有讨厌的主人。 兀地一下看到他,会被他绝色倾城的外表迷惑。当然,凤凰是天地间最美的种族,除了天界那几只凤凰,还没有神魔可以和戾凤比美。所以,端坐大堂向属下训话的时候,七哥的举止优雅得无可挑剔。 不俗的谈吐,嘴角勾起的那抹若隐若无的笑。 还有他在樱花园扛着锄头亲力亲为除草施肥之时,专注的表情,纤长的睫毛下安静清澈的眼神,常常让我看得如痴如醉。 可更多时候,他的脸皮极厚。 我从小住在芸生殿,认识过无数来了又走的人。不管认识谁,从相识到熟悉都需要过程和时间。但七哥不一样,同我见了才两面他就与我自来熟了。 七哥得知我会魔文后的第一天就把我叫到他的寝殿,将一堆公文扔给我,让我照着前例写一份表,描述他此次作战的英勇事迹。 住在他家做点事也是应该的,我做事又向来喜欢做到最好。于是看公文,抠字眼,眼睛被油灯熏得发花,终于写了一篇朴实又不低调的邀功表。 拿到他面前时,他斜倚在卧榻上,面前置着一副棋盘正在下棋。头发松松地散开,身上披了件黑色外衣,白色里衫微敞,露着片结实的胸膛。整个人儿地镀在莹黄的灯光里,朦朦胧胧,工笔画似的精致。 只不过与他对弈的棋手是他自己,一个人下完白子下黑子,竟然也下得津津有味。 “写得不错。”看完我写的东西,他说。 我刚松了一口气,他又说:“以后的公文,你都帮我写了罢。” 那天之后,我成了坤心殿书房里的苦力,凡是要写的东西他都丢给我。堂堂魔界一王之殿公文何其多,他之前又欠了一大堆东西。我每天辛苦更文,颇为辛苦。 前方战事停歇,他暂时不用打仗。如今公文这类事又有我替他处理,他便罕见地闲了下来。用静竹的话说,是:“主上近来心情不错,有点放纵。” 他有一面手鼓,是同天族大战时从某位仙君手里夺的,音质清脆悦耳。他爱不释手,常常回到府邸就换上便服,坐在卧榻上,散着头发光着两只脚,将手鼓放在两条腿中间敲得不亦乐乎。 当然,如果演奏手鼓的人懂音律的话,拍出的声音自然该是悦耳动听的。可他敲出的仅仅是凌乱的声音,一边敲嘴里还哼着几首古老的魔族的战歌:“噢……西……噢西……噢西噢西西西西……” 唱到深情处,十个脚趾头还一抓一合地打着节拍。 就那几首歌,唱了一遍又一遍。 我不知道那些歌的意思,但我知道他的节奏乱七八糟,因为他每次唱的都不是一个调。 魔音穿耳不可怕,可怕的是魔音响起之时,不远处的还有一个正在写公文的人做听众。 是的,这个倒霉的听众就是我。 每次七哥开唱,所有侍者都自觉地躲得不见踪影,连静竹也逃了,只剩下我。 碍着母妃教我的礼仪,我耐着性子听了几个晚上,后来实在受不了,抱着纸笔逃回了蓁园书房。回到安静的地方,看着窗外的樱花和灯光,只觉得世界一片清静,下笔如有神。 可不一会儿,静竹厚着脸皮找了来:“忆暖,你得回去,别败了主上的兴致。” “我不去,他唱得太难听了。” “你必须去,事情因你而起,自然得你去听。” “他唱得难听,与我有何干?” 静竹说得一本正经:“主上唱得难听,又怕传出去被笑话。如今你来了才敢你面前唱。你不来,他以前也不怎么唱。” “他就不怕我说他唱得难听?”我问。 静竹摆摆手:“你说有何妨?” 正在这时,七哥抱着鼓走进屋,望着我:“你在这。” 静竹早机灵地逃之夭夭。 而七哥大咧咧地坐到书桌边,敲着鼓又唱了起来。眼神飘忽,似乎看着我,又好像穿过我望向远方。 我木然地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问:“七哥,为什么一定要我听你唱歌?” “有人听才有意思。”唱完一遍他才神情愉悦地答,脸上浮着快乐的笑。 “为什么一定要我听呐?”我追问,内心无比崩溃。 他再笑,伸手按着我的头又摸又揉又捏,还拍了几下:“乖……” 作者有话要说: 每天更文,颇为辛苦,每章给个留言奖励吧喵…… 第7章 第六章 被魔音折磨了许久,我的耳朵渐渐麻木,已经可以做到他唱他的歌,我做我的事。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唱歌的热情慢慢褪去,重新开始同自己下棋。 府邸恢复宁静,静竹却愁眉苦脸,说:“坏了坏了,主上心情不好的时候才和自己下棋,又小气,每次输了棋便找茬罚人。” “好没道理。”我不解。 静竹叹口气:“只是罚人的借口而已。主上年少时一碰棋便迷得不管不顾,就为这着了棋友的道,后来他便只同自己下棋。他下棋,多半是遇到麻烦了,就像火药桶,一点就着。” 不仅是静竹,府里其他人好像也知道尤及下棋时心情不好。一看到尤及往棋盘边一坐便个个如临大敌,表情僵硬,走路蹑手蹑脚,连呼吸也刻意掩了去,像一群影子似的在府里慢慢飘。 我不知道尤及生气时是什么样子,也不怎么怕。平时他坐在不远处下棋,我在书桌前写公文,倒也相安无事。 偶尔抬起头甩甩发胀的手臂,看见他右手撑着下巴,看着棋子静静地发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银发在后背起伏,光滑得像绸缎一样,晶莹剔透,没有一点瑕疵。身体被油灯镀了层黄光,安静得没有一丝声音。 隐隐觉得他很寂寞,独自唱歌,独自下棋,即使是在自己的府邸,也总是一个人呆着。 也许是因为别人觉得他残暴,躲着他吧。其实他一点也不残暴啊,认识以来,他从来没伤害过我。 突然有一天,一个新进的侍女在他下棋的时候打碎了茶杯,清脆的声音吓了我一跳,抬起头,看见尤及盯着侍女,带着冷笑:“静竹选来服侍本座的人,若是连茶杯也端不好,便意不在茶杯。” 空气浮动,仿佛数道看不见的刀片簌簌飞向侍女,在她身上击出道道血痕,花容月貌的脸蛋一片煞白。 “你很美。”尤及慢慢收着棋子,“可本座意不在美人。谁让你来蛊惑我?” 眼看那侍女成了血葫芦,我忍不住出声:“够了,她不过摔个杯子,你不能这样伤人。” 闻言他扭头看着我,开口道:“她害我输棋。” 我并没有特别害怕,脱口而出:“自己和自己下一定会输啊,你不讲道理。” 他听完笑了笑:“本座便与你讲讲道理,与我下一局,你若赢我饶了她。你若输,我便杀了她,再把你蒸着吃了。” 母妃是棋术高手,我的棋艺是她启蒙的。后来芸生殿每来一个会下棋的人我都会去找他们切磋,久而久之形成了自己的一套下法。看尤及下了那么久的棋,早看透了他的深浅,自然胸有成竹。 再说,他还能真的杀了侍女,再把我吃了? 大步流星坐到棋盘对面,抬手:“尤及君,请。” 他棋术精湛,如同行兵打仗,攻势凌厉,但缺乏实战经验。或许是因为自己同自己下棋下习惯了,他完全不在乎我如何落子,自己下自己的,自以为是的人当然然会输。 一局终了,我说:“饶了她。” 他挥挥手,侍女捂着伤口,仓皇退下。 我松了口气,道:“棋呐要同别人下才有意思,一个人下多闷。” 他趴在棋盘上,翘着嘴唇,说得懒洋洋的:“说得不错,以后无事你便陪本座下棋吧,这是对你赢棋的奖赏。” 那之后,我们成了棋友。 说是棋友,他却一直在输,对手太弱没意思,我不得教他如何布子,如何观全局,倒像是他的师傅。 可他这个徒弟也太不争气,我教得那么辛苦,他记住了这个忘了那个。平时那么聪明的人,下起棋笨手笨脚的。 我无奈,最终放弃想把他培养成棋术高手的想法:“尤及,以后咱们下棋,我让你二十目吧。” 他双生撑在棋盘上,抬头盯着我,眼睛里布满红血丝,嘴里露出了两枚尖尖的獠牙:“不用让,我一定能赢你。” 那段日子,尤及一回府就拿着我抄给他的棋谱看,吃饭看,沐浴看,走路也看。如此这般折腾了几百天,终于有一局他赢了我半目。 数完子,他缓缓抬头,冷静地看着我:“我早说过我能赢你。” 还没等我说出服气的话,他飞似地冲到院子中央,亮出银枪练起了枪法。飘逸的身影跃起飞旋,粗重的乌木铁枪在他手里呜呜作响,如凶猛的蛟龙,枪身包裹着一层紫色火焰,舞出漫天飞舞的紫色火花。 冰似的眸光穿透火焰,时不时朝我掠来一瞥,嘴边勾着一抹浅笑…… 勾魂夺魄般妩媚…… 总见书上说,妖魔貌美,善于蛊惑人心。我不知道什么叫蛊惑,也不知道人心怎么会被蛊惑。可我觉得他好看极了,若妖是貌美的,那么妖应该是他的样子。若魔是貌美的,魔也应该是这副样子。 所以呆呆地看着,因了那迫人的美,心脏在胸腔里颤抖,忘了呼吸忘了眨眼。 恍恍惚惚中,他收起枪回到房间,走到我面前。 我心跳得很快,口干舌燥。 “忆暖,再下一局。”他说,灰色眸子清澈见底,倒映出我痴痴看他的样子。 “不下啦……我饿了……”我慌忙低头,手足无措。 他拍拍我的头顶,手心比平常滚烫得多:“乖……” 那天晚上我失眠了,一直侧着身,瞪着眼睛看着窗外,远处黝黑的屋顶上夜明珠亮着朦朦胧胧的光。 迷迷糊糊快要睡着之际,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以前看过的一句词,忙起身亮起灯拿出纸笔写下: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写完默念片刻,想起尤及那别扭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想我是动了情。魔界整天黑黝黝的,分不清白天黑夜,我又没像母妃一样每天算日子,只知道我大概十五六岁。正是凡间姑娘许人家的年纪,动情也没什么。只是我居然对惹人讨厌,唱歌难听的尤及动情…… 仔细想想也不意外,身边就那么几个男人。静竹比尤及更讨厌,其他人又不怎么理我,对天天厮混的尤及起心思似乎理所当然。 母妃不在身边,遇到事不得不自己打算。将那张纸盖在脸上想了半宿,我拿定了主意。 情呢,动了便动了。如今尚不知道尤及对我有没情,须仔细观察一段时日才好。若他也对我动了情,我就接受他。我是凡人,他是魔,没关系,母妃和父王还不是在一起啦?兄妹,也没关系,伏羲和女娲不也是兄妹? 要是他对我没意思…… 看着铜镜中的自己,我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明眸皓齿,笑意嫣然,好个俊俏的二八佳人,就算在美女如云的魔界我也从未自惭形秽过。 窈窕君子,美女好逑。尤及呀尤及,你太有福气了,居然让我堂堂忆暖公主的动心。 理清思路,我全身轻松,倒头便睡。 作者有话要说: 那个少年不怀春,谁没在年少时荷尔蒙突然支配头脑暗恋过 第8章 第八章 第二天,我跑去问静竹讨胭脂发簪和好看的裙子。 静竹蛮大方,打开库房任我挑选。我选了条天界仙女纺出的彩虹霞衣,又挑了些侍女们用的胭脂水粉,十分满意。 静竹拿我打趣:“呦,公主,要胭脂做什么,想心上人了?” “是啊。” “是谁?不会是我吧。” “才不是。” “呵,我还不知道,坤心殿还有比我更讨人喜欢的魔。” “他不讨人喜欢,可是我喜欢。” “谁能入你的眼?” “尤及。” 静竹捧着肚皮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你,居然敢……” 懒得理他,我回房,学着侍女们的样子涂上胭脂画好眉黛,换上七彩裙子,欢欢喜喜地去找尤及表明心意,偏偏他有事出门了。我守在门口等了许久,才看见他沉着脸进门。 我从门后跳到他面前:“七哥。”牵起裙角转了一个圈,“我好看吗?” 他眨了眨眼,然后十分嫌弃地说:“怎么把自己弄得五颜六色的,像天界那几只草包凤凰。” 胸口一堵,气得眼泪差点掉下来,我扯着裙角据理力争。:“明明很好看,白色不好看吗?这片绿不好看吗?红色的裙摆。还有我的胭脂,眉黛,都很好看。” 他又上上下打量了我好几遍,举起两个手指,斩钉截铁地说:“我以母后之名起誓,难看到极点。” 一心热腾腾的少女思慕之心瞬间凉得透透的,所有好感崩塌。我终于忍不住捂脸泪奔,觉得他真是世上最讨厌的讨厌鬼。 他在我身后喊:“换了衣服过来下棋。” “自己和自己下吧你。”我抹着眼泪说。 世上没有女人会原谅说自己难看的男人,我的心眼又极小,从此对说我难看的尤及因爱生恨。 写公文时不再把他往好了夸了,别人的功劳是别人的,他的功劳还是别人的。 也不认真耐着性子听他唱歌了,他要是唱歌我就哼小曲儿,故意把他本就不在调子上的歌带歪到九霄云外去。 以前同他下棋,因为想提高他的棋艺,我下得都很温柔。现在下棋也不留手了,招招凌厉,棋走偏锋,将他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信心杀得落花流水。 终于有一天,他连输六盘棋后红着眼睛问我:“忆暖,为什么我觉得最近这阵子你身上有一股杀气?” 我笑:“是吗?” 他微眯双眼,冷笑:“有杀气,便不乖了。” 我亦冷笑,往前探头与他对视:“不乖又怎么的?” 他伸手摸我的头:“你还是乖些吧。” 我拍开他的手:“不要弄乱我的头发,哼!”说完起身往外走。 “你还是乖些吧。”他幽幽地重复道。 “就不,哎呦……”我回头跟他说着话,没看前面,同一个人撞到了一起。 赶紧定住身形转头道歉:“对不起。” 是个少年,长得眉清目秀的,看上去有点眼熟。身上穿着炫紫色的绸衫,肩垫上还风骚地立着两支魔鹿角。 只见他低头笑吟吟地看着我,突然一把捞起我夹在腰间就往门外跑。 气得我大喊大叫:“大胆,放开我!” 无声无息地,尤及挡住了他的去路,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越发出息了,偷东西。” 少年一手夹着我,一手摸我的头顶:“七哥,好个漂亮的小凡人儿,借我养两天。” 尤及瞥向我:“她不乖,不好养。” 少年拍拍我的头:“那更好,我帮你训训。” “哦……”尤及拖长了声音,目光却盯着我。 我不甘示弱回盯着他,心想他要是把我交给少年就骂他个狗血淋头。 还好,尤及仰起头,道:“不借。” “小气。”少年松手,我整个人扑通一下坠落在地。疼得我龇牙咧嘴地站起身,对准少年的屁股就是一脚。 少年捂着屁股,吃惊地看着我:“哟,好凶。” “谁叫你惹她?”尤及道,“有事快说。” 少年理了理衣摆,脸上突然浮出正经的颜色:“天门大开,这次七哥不去守门?” “进房。”说着话尤及进了屋。 少年跟在他身后。 我忽然记起,少年以前到坤心殿议过事,那时候我躲在大厅后偷看来着。他是魔王第十五个儿子,吾昆。 吾昆和尤及说的天门大开,我在尤及的书房里看过。 盘古创世之初浊气下沉轻气上升,分成天地、人间、魔三界。每隔一段时间三界天门大开,魔界气息上升,贯穿人界至天界,而天界气息下沉,气息流动世间万物才得以生生不息。 天地相接,天界和魔界自然如临大敌,生怕对方通过天门偷袭。可这个时候打仗影响天地气息流动,谁也捞不着便宜。所以双方达成了一种共识,天门大开时只布兵,不打仗。 布兵也是战功,那些兄弟姐妹们争守门的机会争得你死我活。 幸好我是凡人公主,这些事与我无关。不过据记载,天门大开时,整个魔域都将被新鲜的气息照亮,恍如人间的白昼。到时候魔界一定很美,我非常期待那天的来临。 可还没等到天门大开,我生病了。肚子阵痛,全身发软。好久没帮别人看过病,我医术生疏,自己胡乱判断是吃坏肚子的症状。尤及好几天没回家,静竹按我开的方子给我弄了些药,没起多少作用,便吩咐侍者去找人。 整个魔界哪有能治人的魔?我抱着肚子毫无希望地等。等了没多久,静竹领着人进来了。 “忆暖……” 闻言,我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愣了片刻,一跃而起搂住了对方的脖子:“母妃……” 第9章 第八章 同母妃一起来的还有阿陆。 “两位能否回避,我替忆暖针灸。”说了会儿话后,母妃将静竹和阿陆支了出去。 我脱掉衣服趴在床上。 母妃一边帮我针灸一边问我:“食物被人下了毒都察觉不了,这些年你是有多懒?” 我嘟囔道:“谁会给我下毒嘛。” “我下的,你的吃食都由阿陆做来,我在里面加了些东西。” 母妃有个小偏方,往食物里放两味常见的药会使人腹泻,我没想到这一茬。母妃一定是太想念我,才下药借故同我见面。 我鼻子发酸,扭头:“母妃……儿臣不孝……” 将我的头按回去,母妃道:“知道你个小脑瓜在想什么,不是那样。我来是告诉你,三十一天后阿陆来接你,我们回凡间。” 我一惊,再次扭头:“什么?” “你长大了,要到凡间找婆家。” 我脱口而出:“我不找婆家,我要留在魔界。” 闻言,母妃默不作声地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说:“告诉我,说实话。” 她太了解我,从小到大,我所有小九九都逃不过她的法眼。此刻被她一盯,我连掩饰的勇气都没有,便一五一十交待了:“七哥对我很好,我不想嫁人。” 母妃沉默了片刻,压低声音,语速却突然急迫起来:“你喜欢尤及?不行。” 就知道一开始她会是这种反应,我试着辩解:“母妃,我是魔族公主……” 她用力捧住我的脸,把声音压得更低:“忆暖,你听我说。尤及不是你的哥哥,你也不是魔界公主。” 脸颊被她的手挤得生疼,脑袋嗡嗡作响,我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母妃,你胡说什么啊?” “你听我说,你是娘的小公主,不是魔族的公主。你的父亲是光明磊落的大英雄。魔族说我们是人牲,可我们不是牲口,我们是人,我们要回凡间。” 我明明是魔族公主来着,我的父亲明明是魔王殿下来着,母妃在说什么?我喃喃地说:“母妃……我不明白……不明白……” “知道你现在不会明白,所以阿陆送了两个人来,你去厨房看看便知。”母妃在我的额头上狠狠地亲了一口,“你是聪明的孩子,你一定会明白的。别相信魔,别让他们看出来……” 这时,门外的静竹问:“需要帮忙吗?” 母妃的语调瞬间恢复平静:“不需要。” 帮我扎完针,母妃和阿陆一起离开了。 我觉得身体好了许多,按母妃说的去了以前从未去过的后厨。 避开侍女走到厨房,里面几个厨子正叮叮咚咚地忙活。见我进去,几人只是扫了我的脖子一眼就移开了眼睛。 厨房地上放着个结界笼,笼子里关着两个凡人,看衣着是芸生殿里送出来的人,正抱成一团哭泣。 还未等我和他们说话,忽然一个厨子打开笼门,左手一张变得如扇子那么大,捏住其中一个人的头,将那人拖出笼子提到半空。右手持铁钩朝那人后颈处一扎一扯,竟将那人如烟似雾的蓝色魂魄生生扯出。 厨子再手一甩,将那缕魂魄准确地扔进透明的酒壶,将清澈见底的白酒染成了淡淡的蓝色。我认得,那是尤及常喝的酒,名唤夺魄。 接着厨子又将那人开膛破肚,取心头肉做羹汤…… 我浑浑噩噩地出了厨房,回到蓁园,站在门廊上看着庭院里的樱花发呆。身体发着抖。 冷,很冷,冷得全身麻痹,连血液也被凝固住似的,没有半丝温度。以前怎么没发现魔域如此寒冷? 回到屋里的时候,尤及坐在棋盘边,一手端着杯夺魄,一手翻着棋谱。 “下一盘?”几乎是进门的瞬间,他头也不抬地跟我说。 或许是脸已经冷得没了知觉,我懒得说话,走过去坐在他面前,盯着他的脸看。 他盯着我,神情无辜:“怎么了?” 从他手里拿走夺魄随手扔出窗外,我的头枕上了他的肩:“七哥……” 他一动也不动,手保持着拿酒杯的动作,声音比他的动作还僵硬:“你……打什么鬼主意?” “你如何看凡人?”我问。 他没想多久,道:“天人和魔神,分治天地魔域,享万年长生。再次是妖魔精怪,有数千年寿命。凡人花鸟虫鱼,区区百年寿命,转瞬生老病死轮回。” 抬头看着他,我笑了:“这么说,七哥觉得凡人比不上魔?” 他轻笑:“当然。” “那七哥怎么看我?”我又问。 “你很乖,就是顽皮了些。”他笑道。 他的体温微凉,和魔域一样的温度,让我觉得靠着他很不舒服,于是直起身。 还要开口,听见门外静竹在大喊:“殿下,这些东西不能进坤心殿。” 尤及起身出门,我跟在他身后看热闹。 来的人是吾昆,他身边环绕着好几头魔兽。鲜红的魔犬,黝黑的地狱狮,雪白的天马,院子的角落里还畏畏缩缩地站着一位白衣女子。他们的脖子上全套着和我脖子上极像的黑色铁环。 看见我们,吾昆笑着用手指着我,对尤及说:“七哥,魔犬,黑狮,天马,凡间美人,换你那只小凡人儿。” 尤及没给他好脸色:“不换。” 吾昆死缠烂打:“七哥,你知道我的性子,一旦对什么动了心思吃不下睡不着……” …… 趁他们兄弟俩说话,我走到那个女子跟前。 女子很美,却很惊恐的样子,身体一直往后缩,恨不得将自己缩进墙里去似的。两眼雾气朦胧,我见犹怜。 我伸手拈起她脖子上铁环,只见上面用魔文写着:吾昆殿下的人。 突然很想仰天大笑,笑自己的蠢…… “忆暖,过来,别让天马踢了。”不远处的尤及轻声道。 我转身,朝他露出一个甜甜的微笑,跑到他身边抓住他的胳膊:“七哥,她的脖环比我的新,我也想要新的。” 他拍拍我的头,眼里浮出笑意:“好,乖。” 第10章 第九章 因着天门大开日期将近,天空墨黑的颜色一天天变淡,经年不见天日的魔都渐渐露出了真实模样。崇山峻岭中一座很巍峨的一座城市,房屋多用黑压压的巨石建造,沿着山脊,一层叠一层,鳞次栉比。 魔界阳气日盛,坤心殿里的魔都有气无力的,连静竹都偷懒躲在房中捂头睡大觉。坤心殿里几乎看不见行走的魔。 风从天上刮下来,在建筑间呜呜乱窜。将坤心殿中的白色幕帐掀得水似的荡漾,像一缕缕翻滚的云彩。 尤及就在那些云朵中间坐着,懒洋洋地背靠窗棂,一袭黑色便服。手里拎着壶酒,光着脚。天光下,他的一双脚白到透明,像最上等的胎瓷,单薄而清澈。 “下棋么?”见我进门,他懒懒地拍了拍身边的棋盘。 “七哥不开心?”我看了看他身边散落着的棋谱。他经常回府,可绝不会一连好几天足不出户,专心研究棋艺。 “和往常一样,有人想要本座的命。” “谁?” “还能有谁,不是本座的兄弟,就是本座的父亲。” “他们为什么老想杀你?” 他又拍了拍卧榻:“你过来,我告诉你。” 我走去坐下。 看着窗外,他笑着开口:“忆暖,我们魔族高手众多,为什么不能灭了天族?” “不知道。” “因为我们魔坦坦荡荡,爱便爱到极致,恨便恨到极致,结果总是害人害己。父王曾经爱过一个女人,是个凡人。那凡人福薄,命不长,父王思念她,便不停地娶与那凡人相像的女子为王后。起初极尽宠爱,一旦想起这人不是那人,便将王后处死。我的母后是他处死的第五个王后,她本是天上的凤凰,为父王叛出天庭,没想到落得飞灰湮灭的下场。 我有一半仙人血统,父王厌恶我,本想将我也处死,我从死地逃生。父王屡次换后影响魔界气运,魔界根基不稳。他需要我的力量,又忌惮我,总想杀我。我的很多兄弟和他一样,他们讨厌我的血统,又害怕我。所以总有一天,不是他们杀了我就是我杀了他们。” “怕吗?”我问。 闻言,他呵的下笑出声。看向我,酒气氤氲的大眼睛里全是笑,开心得不可抑制的样子:“成者为王败者丧命,有什么好怕的?下棋。” 我打开棋盒:“七哥想做魔王?” “不是想,是一定要。我一定要杀了他们。” 我笑:“哪有人心心念念想杀自己的父亲和兄弟?” 手指伸过来掐住我的下巴轻轻抬起,红得快滴血的嘴唇轻启:“天上地下唯一敢取笑本座的,居然是一个凡人。” 我别开头,往后挪动了一下:“这么重要的事告诉我,你相信我不会告诉别人?” 他收手,仰头又灌了一口酒,自嘲似地笑了声:“天上地上唯一能与本座说真心话的,居然也只是一个凡人。” 我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七哥,你先。” 他执起黑子,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似的重重落下,同时抬头看着我,嘴角勾起丝妖娆的醉笑:“忆暖,我们赌一局。你若赢了本座,便可以向本座提一个条件。就算你要本座渡你一成修为,助你脱去凡骨成魔,享万年长生也可以。” “哦?若我输呢?”  风浪穿堂而过,大得几乎把棋盘掀翻。条条幕帐在空中挣扎,映在他灰色的眸子中,搅起粼粼波光:“我若是你,这局绝不会输。” “我赌。”拈起白子落下,我道。 如往常一般的棋局,如往常一般见招拆招,我赢得却比往常轻松得多。因为他一改常态故意放水,不到一百着大局已定。 我觉得无趣,扔了白子,靠在墙壁上不吭声。 两手撑在身后,他伸展了一下身体,眼睛望着天花板,嘴角勾出一抹愉悦的笑:“你赢了,说,要本座为你做什么?” “我还没想好,先记着吧。” 听我这么一说,他道:“我记得方才提醒过你,天大的恩惠唾手可得。忆暖,七哥向来一诺千金。” 他这话说得倒也没错。 多少人修道修仙,为的不就是长生不老?对凡人来说,仙也好魔也罢,全都高不可攀遥不可及。神仙评判世人德行恶行,挥挥衣袖多少凡人化成飞灰,美其名曰因果报应。魔异常强大,视凡人为蝼蚁。对凡人来说成仙成魔又有何区别?更何况,能得到魔族战神一成魔力,这确是天大的恩惠。 可我只想回凡间:“多谢七哥,但我不想成魔。”我说。 话才出口,周围的风势骤然间凌厉起来,吹翻了棋盘。黑白棋子满天乱飞,打在我身上生疼。 “愚蠢的凡人。”风中尤及的语音依旧如常,冷静而骄傲。嘴角也依旧挂着那抹如常的笑,但看不见的厉风从他周身溢出,与窗外涌进的风相撞。幕帐在两股风中扭曲,挣扎,直至被撕成碎片。 先前还以为他没事,如今看来,即使只有一半魔族血统,他也受了阳气的影响。 我一动也不能动,魂魄在满屋乱窜的魔力中颤抖,喉咙紧得几乎不能呼吸。生灵对神魔有本能的敬畏,面对隐隐发怒的魔界战神,我还能活着已经是他抑制怒火的结果。 “本座不想看到红颜白发,你既不愿做魔,那本座该如何处置你才好呢?”保持着如常的笑,尤及双手挪动,身体慢慢移到我面前,直到将我困在墙壁中间。鼻尖和银色发丝在我的脸侧摩挲,“便趁你花容月貌,吸了你的三魂,将你变成不老不死的活死人,可好?” 可怕至极的话,他说得轻描淡写。依他的性子不是在吓唬我,就像凡人不会吓唬蝼蚁一样,与其吓唬,直接踩死还更轻松。 于是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七哥,我明白了,你喜欢我,想同我永远在一处。” 风势突然僵住了,压迫着身体的巨大重量突然撤去。全身轻松的瞬间,我猛地往前一扑,将他扑倒在塌。 手指按住他微凉的唇:“凡人虽然孱弱,灵魂却是暖的。七哥,你想让我变成冷冰冰的活死人?” 他是魔,我是人,无论他想怎么处置我都轻而易举,我能依凭的只有人心。为了保护自己,只要他的心有一个裂缝,我就必须像蛇一样缠上去,打败他的心。 他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我,灰色的眼眸里有什么东西在燃烧。微微沙哑的声音轻轻道:“你好大的胆子。” 趴在他胸口,手指勾起一缕银发,凑到嘴边亲了一口。我用心将自己变成了话本子上的祸国红颜,妩媚地笑:“我胆子不大,区区凡人之身,怎么入得了七哥的眼?” 他一把推开我,身影一晃不见了。 屋里只剩下空荡荡的风,还有我劫后余生的呼吸。 呆坐片刻,我捂着胸口,起身关上了门窗。 突然身后一声巨响,身体被一道劲风裹挟着进了尤及的卧房,扔到宽大的床铺上。 四周光着窗户,漆黑一片,因此我看不清他的脸。想起身,身体却被压住,脸朝下牢牢地按在床上。 我听见自己衣服破碎的声音,还有他的衣服破碎的声音。反手一抓,挠到他的胸膛,滚烫得像黑夜里的炭火。 “你敢蛊惑魔的心,便让你知道魔的蛊惑人心。”他在我耳边压低了声音说,“凡人,你很弱。” 我全身颤抖,说不清是害怕还是慌张,小声告饶:“七哥,我不敢了。” “晚了。”他抓住我的手往下,引导我动作,“但是不要怕,我会保护你。” 黑暗中男人的声音那么妖娆,落到耳朵里,全身腾起一种奇特的感觉,像火在烧。难道这就是魔族的蛊惑人心,迷迷糊糊的,我的身体和我的心都想,过几天生死未卜,不如就受这个曾让我心动的魔族少年蛊惑一回? 何况我也想知道,青春热血是什么感觉。 身体随心而动,我反身吻住他。 他一边回应着我,一边手指往下将我掌握在手里,不断在我耳边呢喃:“太弱了,忆暖你太弱了,受不住我,只能这样……” 我在他的掌心里发抖,哭泣,最后化成了一滩软绵绵的水。 …… 作者有话要说: 魔界成长的孩子不会是白莲花的,原谅忆暖吧,她有点小污。 第11章 第十章 餍足后倒头就睡,全身软绵绵的无比舒服。要不是尤及恶作剧捏我的鼻子,我才不想醒呢。 挥手打开他的手,懒懒地睁开眼睛,眼前仍一片漆黑。我没有魔的夜视能力,但能感觉到他在看着我,嘟囔着问:“干嘛?” “我们有麻烦了。” 伸手环住他的腰,脸颊贴着他光滑的胸膛:“有你在,有什么麻烦?” “本座饿了,静竹还没叫我们用膳。” 我也有些饿:“我们自己起床吃?” “好。”他轻笑。 说好起床,两人却谁也不想起床,就那么互相拥抱着在床上说话。 “七哥,今天的事千万别告诉我母妃。”我说。 “怕她责备你?” 今天的事,初时有点被迫的意思,后来就变成享受和探索了。我觉得有趣,真有趣,还很愉悦…… 也不知道为什么,凡人要给自己画出那么多框框道道。我虽然背了那么多三纲五常,三从四德,仁义礼智信,如今却是一个也不想信。人生短短几个秋,肆意活着多好。可母妃不一样,要是她知道我同尤及扯了点黏糊糊的事,也足以让母妃罚我跪上几个时辰。 “当然怕,别的不说,《妇德》至少要抄五百遍。” 尤及轻笑:“你还学了《妇德》?” “是啊,我就不明白了,为什么只有《妇德》,没有《夫德》,为什么一家之主是男人?为什么不管天界凡间,还是魔界,都是雄性君主?” 他道:“弱肉强食,大多数雄性比雌性强,自然能辖制雌性。若雌性比雄性强,也能辖制雄性。以后若咱们的女儿巾帼不让须眉,本座便将魔王之位传给她。” 我大惊,坐起身:”咱们的女儿?“ 他亦猛地坐起:“听你的口气,你以为本座在与你玩乐?无论任何事本座决不儿戏。难道你骗我,你敢戏弄本座?” 魔喜欢走极端,一旦认准什么事就瞬间有了天长地久的感觉似的。这让他们有时候单纯到好骗,好骗到我都不太记得骗了他什么,只能继续骗。急忙搂住他的腰,仰头看着他模糊的脸:“没有啊,我真的喜欢七哥,不信你问静竹。” 听我这么说他笑了:“其实静竹同本座说过。”他停了一下,语音里竟然多了些羞涩的味道,“每天回府都能看到你在我面前晃,我很欢喜。” 我揽住他的脖子,嘴唇贴到他耳垂边:“七哥,我也很欢喜。我们再欢喜一次可好。” 我觉得凡间不会再有尤及这般出色的男子,所以能欢喜的时候多欢喜几次,省得到时候想念他的滋味。 “好,以后我们日日欢喜。”他翻身而上。 初尝美妙的滋味,有些不知收敛。他永不疲倦,我可就惨了,几天下来腰酸背痛,眼睛变成了两个黑眼圈。 天门终于完全打开,魔界已完全变成白昼。尤及收到魔王宣召进宫面圣,临出门前拉着我亲了个够。揽着我的腰,他笑着说:“等天门关闭,魔气旺盛,本座便渡你一成魔力,助你成魔。” “好。”我答。 午时,天终于完全裂开,几百股龙卷风从天空扎下,密密麻麻像树林一般。整个魔界一片鬼哭狼嚎,飞沙走石。 坤心殿中,静竹用布包着头遮挡强光,手忙脚乱地指挥众人堵门堵窗。我淡定地穿过忙成一片的人群,到了后厨小门。 阿陆赶着芸生殿运人的魔龙车等在门外,我上了车,母妃已等在里面。 魔龙车开动,我捏紧了双手。 母妃按住我的手背:“别紧张。” “不紧张。”是真话,就是有点难受。尽管温暖的阳光对我有无限的吸引力,真要离开生活这么多年魔界,即使它暗无天日,我也莫名其妙地难受。 突然,母妃翻开我的衣领,表情严肃:“这是什么?” 我觉得莫名其妙:“什么?” “脖子上的痕迹?” 我心虚万分,赶紧抬手捂住脖子:“自己挠的。” 母妃背靠车壁,缓缓闭上了眼睛,好半天才说:“忆暖你每天吃鸡肉,会爱上一只鸡吗?” “不会。” 母亲睁开眼睛,目光坚定:“魔绝不会爱上凡人,在他们眼里凡人和鸡没什么区别。不管你在魔界挂念谁,出了魔界全都忘掉。” “母妃,我忘不掉,这几天我很快乐。” “那么,出了魔界,你首先要把不会说谎的毛病忘掉。” 我摇摇头:“我已经很会说谎了。” 母妃叹了口气,没再出声。 走了许久,马车颠簸了几下停住。 阿陆在外边喊:“进风眼了。” 母妃撩开车帘看了一下,忽然跳下车,吓得我大喊:“母妃!瘴气!” 她转身,朝我伸出手:“孩子,别怕,来。” 我拉着她的手,小心翼翼地跳下车,第一次踏在芸生殿和坤心殿以外的土地上打量着四周。 裹挟着黄沙的风组成了密不透风的墙,将四周团团围住。我们站的地方却诡异的平静,连风声都听不到。再往前,一条巨龙那么粗,通体散发着黄色光芒的风柱从地底涌出,旋转着扶摇直上冲向天空,看不到尽头。 母妃笑了:“这便是新的风柱,我算的地方果然不错。”她拉起我的手往风柱那边走,手臂微微颤抖,“忆暖,这里已经有凡间的味道了。” 我想起了什么,扭头:“阿陆……” 阿陆仍旧坐在魔龙车前端,笑盈盈地看着我们。他的身体像是被什么点燃一样,正慢慢燃烧,朝四周散开。 “你们走罢。”他说。 “阿陆!”我惊叫,“我去找水。” 母妃扭住我的胳膊,止住我冲向他的脚步,目光没朝阿陆哪怕一眼:“他没事,不过受不了凡间的阳气,回到瘴气中自然就好了。” “母妃,他帮我们,会不会受惩罚?” 母妃有些不耐烦了:“你以为他为什么肯帮我们,我给了他想要的,一场交易罢了,快走。” 被母妃半拖着朝光柱走,我扭头看着阿陆,眼眶里一片朦胧:“阿陆,谢谢你让我做芸生殿的公主,谢谢。” 有些事并不难理解,母妃和阿陆一起为我编织了一个美丽的故事,让我没有以人牲的身份长大。 阿陆笑得异常灿烂: “我的小公主,到了凡间要好好的。” 就在这时,一道声音插了进来:“背叛魔界,知道养人的瘸子有什么下场吗?所以我才不喜欢养凡人,心太狠。” 是吾昆,他一身黑色劲装,从风墙外走了进来,一面走一面歪头拍肩膀上的灰:“小凡人儿,你可不能走。你是七哥养着的,你要是逃出魔界丢了魔界的颜面,七哥比瘸子还惨……” “刷”的一下,一条鞭子朝吾昆抽去,正中他的脸颊。吾昆顶着脸上鲜红的鞭痕愣在了原地。紧接着阿陆一跃而起,将吾昆扑倒,拎起拳头一拳一拳地砸了下去。 母妃手持软鞭,冷冷地笑:“这里隔绝所有仙法魔力,小魔你未必胜得了我。” 转瞬周围的风大了起来,吹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睛。母妃惊呼一声:“风柱要关闭了,快走。”说完拉着我就跑。 眼看着就要冲进风柱,有人牢牢地扣住了我的肩膀,回头一看,透过凌乱的银发,我看到了一双冷冰冰的灰色眸子,正死死的盯着我。 “你骗我……”风越来越大,几乎淹没了他的声音。 母妃发了狂,举起鞭子,一鞭又一鞭抽向尤及:“放开她!你放开她!” 蓝色的鲜血从他的银发中渗出,又迅速被风卷走。他盯着我,岿然不动。 我扯着嗓门大声喊:“七哥,你还欠我一件事,放我们走吧!” 他沉默须臾,松开手。 我瞬间被母妃拖进了风柱,只在最后听到尤及微不可闻的声音:“滚,去凡间迎接你的生老病死……”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这两口子都挺笨的。 第12章 第十一章 四周全是风,身体被抛来抛去,抛来抛去,不停地抛来抛去。无数次晕厥又无数次因呕吐惊醒,眼前白茫茫的一片,渐渐失去了意识…… 仿佛过了万年那么久,鼻子边传来一阵淡淡的香。眼皮肿得睁不开,勉强撑开一条缝,看见脸侧开着几朵米粒大小的小蓝花。 那花太美,美到给了我无穷的力量,不顾全身的剧痛撑起身体。 不远处是一汪湖泊,碧蓝色的湖泊,湖心深蓝,看不见湖底。湖周围有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树枝上真的挂满了绿色的叶子。 天空……天空是淡蓝色的…… “好美……”我惊呆了,觉得到处都是美丽的颜色,到处都是美丽的东西,连空气都是甜的。太美了,太美了…… 终于,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我在绿油油的草地上滚来滚去,扯起香喷喷的青草大嚼,同时放肆地喊出声:“我喜欢凡间,太美了!” “忆暖。” 抬头一看,母妃站在不远处一块大青石上,看着远方肚白色的天边出神,黑衣和长发在甜甜的风中翻飞。 “忆暖,过来。”她转头说。 “母妃……母妃……”我舍不得离开地上柔软的草,两手着地爬到大青石边,仰头看着她,“母妃,人间好美。” 母妃弯腰,拉着我的手把我提到大青石上,将我拥在怀中,嘴唇轻轻在我的脸侧啄了下:“看,太阳快出来了。” “太阳,就是发出阳光的东西?” “是。” 说话间,天边跃出了一条金黄的线,四周骤然亮起来,脸颊也变得暖暖的。伸出手指,手指也变暖了,眼泪突然抑制不住涌出:“母妃,是暖的,阳光真的是暖的。” 母妃在我的耳边道:“对,阳光是暖的。” 在母妃的带领下,顺着森林里隐隐约约的山路下山,走了一早晨,我第一次见到了凡人的村子。 很简陋的一个小村,依山而建,茅草屋顶泥巴墙。寥寥青烟从屋顶溢出,将整个村庄染成了淡蓝色,很温暖很香。 “母妃,烟味道很好闻。”我咽了口吐沫,肚子咕噜噜作响。 “那是人间烟火气。”母妃道,“你饿了?” “不饿。”我说着,将怀里抱着的野花野草往嘴里塞。红色的野花是甜的,野草有的是酸的,有的是青草味的,全都美味至极。 “吐出来。”母妃拍掉我手里的东西,又拍我的脸让我吐掉青草,“人不能吃草,牛和马才吃草。” 可是凡间的草真的很好吃嘛,我想着,没出声。 “一会儿就有饭吃了。”母妃说。 我偷偷往嘴里塞了朵花,跟在她身后。 一进村子,几只毛茸茸的小东西就汪汪叫着朝我们跑来,有点像魔犬,可是个头比魔犬小很多。 “好可爱的人间魔犬。”我高兴地伸手想抱住其中一只。 母妃拉住我,叹了口气,看向几只人间魔犬,轻轻一声:“滚……” 几只小魔犬不约而同哀嚎起来,四散逃开。 我好奇地拉起母妃的手看:“母妃,你手里藏了能驱魔犬的毒吗?” 母妃道:“忆暖,它们叫狗。” “你们从那里来?”一个小孩跑过来问。 “小兄弟,你们村有病人吗?”母妃说,“告诉你们村长,我是医者木非,路过此地。” 木非,母妃,我暗笑。 不一会儿就有人跑出来问:“您是神医木非?” “是。” 擂鼓村,村里只有八十二户人家。村子很穷,最近的医馆在郡府,很多人生了病也没钱医治。大概是真的有个医术高明的医者木非,不少人赶到村口的大槐树底下找母妃问诊。 很快太阳偏西。母妃问:“你们村有空屋子吗?我们想在村里住两天。” 多年的腰疼被母妃几下子按好,村长笑得脸堆成了一朵花,说:“木非先生,你们可以住我家。” 母妃看着我,眼神暖暖的:“我家忆暖怕生,住不惯别人家。” 村长将村东头一间空房收拾出来供我们暂住,又东家西家地拼凑了两床被子和一些日用品。 我觉得,回到凡间的母妃有些不一样了,再也不是以前那个高贵温婉的女子,她简直变成了强大的神。 我们住的屋子很旧,母妃一口气从河里拎来两桶水,用竹刷蘸了将整间屋子的积年老灰刷得干干净净。又在屋子中间燃了盆火,火上撒上在森林里随手采的丁香子,到了傍晚,屋里的水被烘干,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香味。 趁烘屋子的空档,她麻利地摘了些灰灰菜回来,剁了点蒜泥一起炒。又将村民送来的腊肉切成薄片,用胡辣椒一炒,开饭。 两盘菜,绿的绿,红的红,香得我恨不得把舌头咽下去。 两人一口气将饭菜扫光,甚至最后剩下的菜汤也被我拌了饭吃得干干净净,吃完两人撑得倒在床上一动也不想动。 “母妃,你做的饭太好吃了。”我打着嗝道。 母妃也打了个嗝,道:“吃了三年虫子泥吃够了,还是凡间好。忆暖,洗碗去。” “洗碗是什么?”在芸生殿和坤心殿都有人侍奉,我从没做过洗碗这种事。 “就是把碗洗干净。” 明白洗碗的意思了。母妃忙了一天,我洗碗也是应该的,于是起床端了碗去洗。 先将碗放进水桶,大概劲用大了些,“咔喇”,碗碎了一只。 “嗝……”不远处的母妃打了声嗝。 把破碗拣出来,继续洗另外几个,手一滑,又一只碗飞了出去。 “咔喇……” 母妃一骨碌坐起身:“小公主,碗是跟村长借的。以后还是我来洗吧。”说完下床走到我身边,撸起袖子利落地洗起来。 吃得多,又什么都不会做,我很内疚,殷勤地给她揉肩。 她朝我温柔地笑:“去睡吧,刚到凡间你一定很累。” 我摇摇头:“我不累。” 收拾完,天已经快完全黑透。母妃说,凡间的黑夜是睡觉的时候,我们一起上床睡了。 我睡外面,因为能透过破旧的床铃看到外面璀璨的星光。母妃睡外侧,拥着我的后背。 睡了很久,母妃突然问:“忆暖,还没睡着?” “我怕醒过来发现自己还在魔界。” 她将我拥紧:“不会的,我不会让你再回魔界。忆暖,无论生死我们以后都会呆在凡间,放心睡。” “嗯。”我闭上眼睛,嘟囔道,“母妃,外面有人。” 门外有细细碎碎的声音,像是有人在压低了声音说话。 “知道。”说话间母妃随手甩出一鞭,鞭尾从窗棂缝中蛇般钻出。 “啊……”只听外面一声惨叫,然后响起了仓皇逃窜的凌乱脚步声。 “他们是谁?” “是想做坏事的人。”她将我翻了个身,与她面对面,“忆暖,凡间处处有危险,除了我,你不要相信任何人。” 我不解,母妃以前不是常说凡人都很友善吗?再说凡间这么美,凡人生活在凡间,还有什么不知足,有什么理由不友善呢? 正在胡思乱想,母妃问:“忆暖,还想念魔界吗?” “不想了。”到了这么美的凡间,我当然不会再想暗无天日的魔界。 片刻,她又小心翼翼地问:“那……你想念尤及吗?” “不想。”尤及大概气疯了吧。他如今离我比天上的星星还远,我们恐怕再也不会见面了。 母妃轻笑出声,伸手抚摸着我的侧脸,又慢慢往下,在我腰肢的曲线上游弋。 “我的忆暖……”她轻声说,“睡吧……” 在她温柔的呢喃声中,我进入了梦乡。 作者有话要说: 驾考练车,可能晚更。 第13章 第十二章 我和母妃在擂鼓村住了下来,靠母妃给村民治病维生。 村里人很穷,没有钱,只能给我们一些粮食和旧衣服做看病的报酬,够我们母女勉强维持生活。 尽管回到思念已久的凡间,母妃除了头一天略微有些激动外,第二天便恢复了平时波澜不惊的表情。 她的生活单调而有规律。 每天早上一起床,洗漱完毕,她就带着我上山了。 先到山顶看日出,在晨曦的薄雾中教我打五禽操。再采些常见的草药下山。回到家中,她马不停蹄地做饭,晾草药,配置草药丸。 吃过午饭就有村民上门求医,不知道为什么,山清水秀的擂鼓村竟有那么多生着各种病的村民,几乎每一家都有病人。 母妃给村民推拿,针灸,通常要忙到日落西山村民散去,她才有时间做晚饭。吃过晚饭,又点起松油灯缝衣服,将村民们送的旧衣服改成了几套朴素至极的裙子,替换掉了我们从魔界穿来的衣衫。 我就轻松多了,虽然我也会一些岐黄之术,母妃却不让我同村民接触替他们看病,所以我的闲暇时间很多,同她一起上山采采药啦,采野花捉蟋蟀啦,有时也帮村民们煎煎药。 更多的时候,是同村里的小伙子们一起玩。 那些小伙子是一群很好的人,喜欢助人为乐。 我到河边拎水,他们抢着帮我提水桶;我上山捡柴,他们一人捡了一捆送到我家门外;我说我想吃野果,隔天就不断有人送了来,八月瓜,小红果……各种品种,各种种类;我喜欢呆坐着吹山风看风景,一群人便簇拥着我坐在门口大青石上,时不时跟我聊几句。 这天,我正同几个小伙子坐在门口,母妃沉着脸端了盆水出来朝我们旁边一泼,吓得一群人作鸟兽散。 母妃冷冷地说道:“忆暖,进屋。” 我低了头,跟在她身后走进去:“母妃……” “未出阁的姑娘和一群男孩混在一起成何体统?女孩子家要守妇德。”母妃叮嘱道。 “哦。”我嘴上答应,心里不以为然。我的那些朋友人多好啊,有了他们,我和母妃不用挑水,不用打柴,不用采野菜…… 因此瞒了母妃,我该怎么的还怎么的。 按理说这样的生活很好,我却渐渐有些不满足起来。比如回到凡间后,我吃的多是野菜粗粮,不可否认,起初我觉得只要是凡间食物,味道都美味至极。但在度过吃草都觉得鲜美的阶段后,我开始想念以前每天吃的鸡肉,尽管母妃将不多的腊肉全部让给我吃,我还是想念,想得我流口水。嘴巴想,胃想,想得我全身软绵绵地提不起力气。 于是我把这事告诉了我的朋友们,当天晚上,我和母妃正要就寝,有人敲门。 母妃走过去打开门,外面站的是村东的狗剩,他手里捧着个陶罐,里面的鸡汤还冒着热气呢。 在母妃冰冷目光地注视下,狗剩变成了结巴:“木……木……大夫,我……送……忆暖……鸡汤……” “拿回家去,她不吃!”母妃摔上门,转身看着我,眼里全是无奈。 我闻着空气中残留的鸡汤香味儿直咽口水,又不敢说什么。 没多久,门又响了,这次站在外面的是三条,他手里捧的是蘑菇炒小鸡。 然后是大毛的烤鸡…… 小驴的芭蕉叶烧鸡…… ……油焖鸡……春笋炖鸡……一共出现了二十只,用各种烹饪方法做熟的鸡…… 以及一只三憨子刚抓来的活松鸡…… 全被母妃挡了回去…… 看得到吃不到,馋得我都快哭出来,头一次知道什么叫饥肠辘辘。 好不容易没人敲门了,我不情不愿地上床睡觉。 刚要睡着,听到不远处有老妇人隐隐约约的叫骂声,好像骂的是: ……狐狸窝出的小狐狸精……让我儿天天帮她干活……还吵着要吃鸡……迷惑我儿杀了我家下蛋的老母鸡啊…… 骂着骂着还哭起来了。 不一会儿,又有人加入了叫骂的行列,也是老妇人,骂得也是差不多的内容:说村里进了狐狸精,现在居然想偷鸡吃,吃完鸡就该吃人了。 渐渐的,骂的人越来越多,都说狐狸精害死了她家的鸡,你骂我哭她唱,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我好奇地伸长耳朵听,对母妃说:“母妃,村里好像进狐狸精了。” 黑暗中,母妃的气息透着股凉意。她轻轻抚着我的侧脸,道:“让我的忆暖受苦了,过完十五,我们离开擂鼓村。” “好啊,我早就想到处逛逛了。” 一夜无话。 接下来几天,来看病的人几乎不见了踪影。倒是有不少村里的大娘跑到我家门口骂偷她们鸡的狐狸精。听说狐狸精很美貌,我很好奇,想问她们是否亲眼看到了狐狸精,母妃却不让我问。 很快到了十五,母妃收拾好憔悴的包裹,领了我往村外走。几乎全村的人都跟出来看热闹,可奇怪得紧,平日里经常来找母妃看病的村民此时连告别的客套话也不说一句,我的朋友们也都只是偷偷躲在其他人身后瞄我。我想开口问他们,却被母妃喝住:“忆暖,不许出声。” “哦。” 路过村口的水井时,母妃突然疾步走到水井前,右手拂袖,左手变爪一勾,一条肥大的泥鳅从水井中腾空而起,被她抓在手中,挣扎个不停。 “村长,”她侧身看着村长,眼神波澜不惊,“你们村的人体弱多病,皆因此妖物躲在井里修炼,周身瘴气污了水源。我同忆暖留在村里几天,便是为了等四月十五此孽障现身,好替你们除了后患。”随手一甩,将泥鳅甩到众人的脚下,“如今用它和十天的诊费,抵了那二十只鸡的身价可好?” 听母妃这么一讲我明白了,原来那些人骂的狐狸精是我啊。真有眼光,虽然我不是狐狸精,可我真的很漂亮,我美滋滋的想。 众人瞠目结舌,一片寂静。 就在这时,地上那条泥鳅居然开口说话了:“小的不敢了……” 啊!有妖怪啊! 人群中忽然有人发出一声尖叫,随后众人逃的逃,哭的哭,摔的摔,乱成一团。 “忆暖,走。”不再理那些慌乱的村民,母妃拉了我就走。 瞟了那条正趁乱奋力跳回水井的大泥鳅一眼,我问:“母妃,去哪?” “京城。” 作者有话要说: 练车ing 第14章 第十三章 京城,人类的都城,母妃说那是王朝最热闹的地方,我们在那能赚到很多钱,过上好日子。 不过京城很远,要走半年陆路,再走半年水路。 我一开始挺兴奋,在母妃周围跑来跑去,沿凃采花啦摘野果啦忙得不亦乐乎。在崇山峻岭中跋涉一天后,我的脚指头开始刺痛,脚踝磨出了血泡 “母妃,歇歇吧。”我捂着软绵绵的膝盖愁苦地说。 “忆暖累了?那便歇歇” 闻言,我一屁股坐在柔软的松针上。 母妃过来,从褡裢里掏出一个三合面贴饼子递给我。蹲在我面前,脱掉我脱掉鞋袜,把我的脚捂在手心里轻轻地揉。 我急了,忙把脚往后缩:“母妃使不得,这样做有违孝道。” 她拉住我的脚不放,白了我一眼:“别动。” 我不敢再动,身体往前探,在她的脸上“啵”的一下亲了一口:“母妃,我好爱你。” 她看着我笑,目光柔软得快要滴出水来。 看到远处山峦之上腾起了橘红色的霞光,我说:“母妃,今天我们走不出林子了。” 母妃点点头:“我们还要在林子里走两天,今天少不得要在林子里睡。” 替我揉完脚,她站起身,拿出柴刀在四周砍了些树枝和藤条,拖到一棵大树下。足尖轻点跃上树枝,麻利地搭出了一个树窝。 我兴奋地仰视着母妃,围着大树转圈圈:“母妃母妃,这就是人间的轻功?除了魔,人也能飞耶,母妃你好厉害。” 她笑着不说话,抛下一根藤条:“双手抓紧。” 我抓住藤条,她轻轻一扯将我整个人扯得腾空而起飞到树上,揽住我的腰一把将我抱住。 我顺势笑着将她扑倒在树窝上:“母妃,你真的是公主吗?我以前都不知道你会做饭,扫地,缝衣裳,还会轻功?你不是说公主不能做粗活吗?” 她抬手一点我的额头:“不做,难道饿死?” “哦。”我点点头,“那我也要学着做活,不能让你一人受累。” 她又笑了,笑得眼睛弯弯的,碧蓝色的眸子里波光点点。 碧蓝色的眸子? 母妃的眸子是碧蓝色的么? 我使劲揉揉眼,看见一双墨黑的眸子,不由松了口气,原来是看错了。 “怎么了?”母妃问。 “太累了,眼睛花。”说着我翻过身,没多久就躺在香喷喷的松针上睡着了。 然后我做了一个梦,梦做得很累。梦里我跋山涉水走了好些天终于到了京城。还没进城门呢,就看到路边站着坤心殿一干奴仆,每人手里都捧着一碗鸡,烧鸡烤鸡炖鸡…… 众人一齐喊着:“公主,这些鸡都是给你准备的,吃吧吃吧吃吧。” 我馋得口水滴答,赶紧跑过去,脚下的路却越来越长,怎么也跑不到那些人跟前。急得我大喊大叫:“我要吃鸡!” 就在这时突然身体往下一坠,我猛地惊醒,发现自己翻下了树窝。还没得及反应,“当心!”有人伸手接住我,缓缓飘落在地。 月色朦胧,我的睡眼更加朦胧,朦胧的银色月色中,我对上了一双碧蓝色的眼睛,还有一张极美,极美的脸。 和尤及微微有些闷骚,有些妩媚,还有些邪魅的美不同。 这个男人美得极高贵,高贵犹如天上遥不可及的圆月,仿佛全身散发着薄薄的光似的,叫人不敢亵渎。 开口,低沉的声音如风划过古琴,语气却带着无奈的味道:“睡觉不老实,那么宽的地方也掉得下来。” 没多余的心情理他的话,我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脸,痴痴地问:“你是神仙?我还在梦里么?” “嗯?”他好像有些吃惊,怔了片刻突然弯腰,薄薄的嘴唇印上了我的额头。 冰凉,软软的…… 困意再次袭来,我再次沉沉地睡去,这次不曾做梦。 阳光照在眼皮上,非常刺眼,可是舍不得睁眼。还迷迷糊糊地睡着,忽然闻到一股香喷喷的肉味。人一下子清醒了过来,我睁开眼,趴在树窝边往下看,看到母妃坐在树下的火堆边,正一层层扒开一个芭蕉叶包,里面装的是……烤得金黄的小鸡,还冒着油呢…… “懒猫,再不下来松鸡要凉了。”她头也不抬地说。 “好好好!”我顺着藤条哧溜一下溜到地上,跑到母妃身边,接过她递来的鸡腿就啃。 没有作料,甚至没有盐,但我觉得这是我吃过的最鲜的鸡,太满足了。 “母妃……哪来的松鸡……”我吃的鼓鼓囊囊,含含糊糊地问。 “自己飞来的。” 回头,她伸手拭去我鼻尖上的油,“慢点吃,别噎着。” 第15章 第十四章 焦黄喷香的松鸡下肚,浑身是劲儿,我一口气从上午走到下午才觉得累。可今天比昨天更累,双腿发软,似乎抬一下脚都酸得不得了。那只松鸡母妃只吃了一只小翅膀,我不想喊累对不起她,咬着牙憋着眼泪跟在她身后。 忽然,母妃转身:“忆暖,累了?” 眼泪差点滚下来,我摇摇头:“不累。” 她打量了一下四周,将手伸给我:“走,前面兴许有人家。” 我拉着她的手,有了依靠,顿时身体就软了。意志敌不过体力,软绵绵地靠在她身侧,一瘸一拐往前走。 没多久,林荫道旁果然出现了一栋小木屋,一位身着棕色衣衫的微胖老妇人撸高了袖子,正抡着斧子在院中劈柴。看到我们,她停下动作笑眯眯地问:“两位堂客从哪来啊?” 母妃答:“大姐,我们母女是行脚大夫。从擂鼓村出来,要到城里去,途径此地,能否问大姐讨碗水喝?” “好说好说,”老妇人一双眼睛在我身上身下不停地打量,笑得比花还灿烂,“快进屋歇歇脚吧。” 走进老妇人家,昏暗的墙壁上挂满了各种各样的兽皮,让人觉得不太舒服。没多久老妇人端了两碗水过来,水面上还漂着点点油星,让人觉得更不舒服了,哪还能喝得下?可看到一旁的母妃道了谢,端着碗斯斯文文地喝,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为礼节计,我也只能忍着恶心喝了口水。 “女大夫,你女儿多大了?”老妇人问母妃,说话间仍不停地打量着我。 母妃眼也没抬,道:“十六岁,已经许了婆家,此次便是要送她到夫家出嫁的。” “哦,”老妇人略微沉吟,“怎么夫家没人来接呢?如今山外兵荒马乱的,你们母女俩要是出了事就不好了。我说这位嫂子,女怕嫁错娘,要是姑娘进了不靠谱的人家以后可要吃大亏的。”她笑了,“要说靠谱的郎君,老身倒有两个不争气的壮小子……” “大姐好福气,”母妃打断了她的话,站起身,彬彬有礼地说,“谢大姐赐水之恩,趁天还没黑,我们该告辞了。” 我也起身,对老妇人点了点头,跟在母妃身后。 可刚走到门口,我两眼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浑身很烫,很烫,烫得全身骨头酸疼无比,嘴里忍不住哼哼唧唧。 迷糊中,觉得母妃扒下我的衣服,用水帮我擦后背。擦完扶我躺好,用手摸了摸我的额头,叹了口气:“都怪我,你从小娇生惯养,哪受得起这份罪?” 然后听到她走到门外,对老妇人道:“我去树林里找一味药,请大姐照看一下我家忆暖……” “哎……好……你自己当心……” 外面安静下来。 我继续迷迷糊糊地睡着。 过了没多久,又有人推开木门进来,走到床边。 “母妃……”我含糊地喊。 她没答应,细细碎碎地脱掉衣服,掀开被子坐了上来。坐在我腿上,扯下我的上衣,双手在我身上游移。 不对劲! 我猛地睁开眼睛,昏黄的灯光中,看到身上骑着一个满脸胡须的黑脸大汉。 “啊!”尖叫出声,也不知哪来的力气,我双腿一蹬,猛地将他推下床。赶紧拉起被子将身体裹住,顺手抓起床边的烛台,大叫着威胁:“大胆狂徒,你可知我是谁?!” 这时老妇人手里端着盏昏昏暗暗的油灯推开门,催促道:“阿大,磨蹭什么?快点占了她的身子。” 黑脸大汉捂着屁股起身:“娘吔,屁股摔两半了。” “没用的东西,”老妇人扭头吩咐身旁另一个彪形大汉,“阿二,你也去,你们兄弟俩娶这一个仙女似的老婆足够了。” “哎!”彪形大汉兴高采烈地冲了进来。 见状,黑脸大汉恐落了下风,也朝我扑过来。 我大叫一声,翻下床去,连滚带爬地就往窗户冲。刚冲到窗前,两只脚被人抓住,整个身体都被人提起,只剩两只手还抠着窗沿。 裤子被人两下子扯下,有人在背后嘿嘿地笑:“她身子轻飘飘软绵绵,又白又滑,像没有骨头似的,这样做也方便。” “哥,你快点,我等不及了!” 两腿猛地被人扯开,血冲大脑。我一咬牙,身体一扭,手里的烛台猛地朝身后的人一挥。 只听黑脸大汉大脸“啊”的一声,放开我,捂着脸往后退了好几步:“老子的脸。” 我重重地摔在地上,顾不得喊疼,飞快爬起身跳出窗户,没命地朝森林最黑的地方扎了进去。 什么都看不见,四面八方全是刺,划得我全身生疼。脚底下也全是刺,刺得脚底板火辣辣地疼,可我不敢停,只知道不停地跑……跑…… 直到一头撞在一个人身上,撞得我两眼冒金星。 定住神后退一步,只看见月光下一双碧蓝的眼睛。 “你……你……”我的大脑几乎停止运转,喃喃说着连连后退。 “别怕……”他往前一步,抬起手,手上沾满了暗红色的鲜血。 “别……别……”双腿再也支持不住身体,我往后一倒。 第16章 第十五章 晕晕乎乎睁开眼睛时又回到了小木屋的床上,眼前一片朦胧,只看到母妃将一枚药丸送到我嘴边:“忆暖,把它吃掉,病马上就好。” 我没有张嘴,因为脖子上的铁环发出了微不可闻的啸啸声。眼前的药丸散发着丝丝缕缕的淡蓝色烟雾。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在有魔力的地方,凡人离体不久的灵魂就是这种淡蓝色烟雾。铁环是尤及的魔力凝结而成…… 这颗药里有灵魂。 “吃了它,忆暖。”母妃又说。 “不……”我模模糊糊地答。 “吃了病就好了。”她掐开我的下巴,想把药丸塞进来。 我用尽全身力气挥手,将药丸拍了开,整个人伏在床边,喘个不停。 “你必须吃药,你病得很重……” 耳朵也胀得厉害,母妃的声音落到耳朵里都变成了模模糊糊的。 我咽了下生痛的喉咙,不断背诵:“人而无仪,与鼠何异人而无仪,与鼠何异人而无仪,与鼠何异” 母妃静静坐了片刻:“罢了,不吃便不吃吧。” 然后收好药丸,扶我躺好,走了出去。 我惊魂未定,那里睡得着?歇了片刻,迈着虚浮的步子下床,扶着墙一瘸一拐地走到门边,拉开一条缝。 门外,昏暗的灯光中,母妃端坐桌边,手里拈着碗。举止端庄,淡淡然的表情。但不知道为何,通体莫名其妙地散发着一股寒意。 老妇人跪在她面前,双手合十不断揉搓,磕头,压低了声音苦苦哀求:“大慈大悲的神仙,放过我的崽,你杀我,莫要杀他们。” 眼神波澜不惊,看也不看眼前的人,母妃浅浅地笑:“我不是大慈大悲的神仙,我也没杀你的崽。我只是个生意人。你儿子险些欺负了我家忆暖,流放边疆的罪,不过各取了他们一魂一魄来还,极公平的交易。” “你取老婆子的魂吧,莫要取他们的。是老太婆的主意,没人愿意嫁到山里来,老太婆只想给儿子找媳妇儿,开开恩,开开恩呐。” 将茶碗放在桌子上,母妃道:“钱货两清,反悔无用。再说,忆暖不吃,便不再需要药了,现在不用你的魂。” “妖魔,你故意使诈!”突然老妇人一声怒吼,从地上一跃而起,手中尖刀闪电般刺向母妃。 右手两个指头轻轻一夹将刀尖夹住,母妃笑:“我不过离开片刻,是大姐你自己决定做什么的,怎么能说我使诈?我只做公平交易,如今你刺我一刀,你又执意交易,我便应下了。也好,她不吃,我渡给她也是一样的。” 说完,左手手指在膝盖上弹琴般弹动,老妇人脚下黝黑的影子慢慢拉长,像黑色绸带一样,被吸入母妃的指尖…… “赫……赫……赫……”老妇人手脚痉挛,站在原地不断抽搐,喉咙里像被塞了团破布似的发不出完整的句子。 又一次见到生取魂魄的过程,我阵阵反胃。轻轻关上门,蹑手蹑脚躲进被窝,心脏在胸腔里咚咚咚一阵狂跳。 没多久,有人推门进来,在床边轻声问:“忆暖,睡着了吗?” 是母妃,我闭着眼睛不敢出声。 她在床边坐了好一会儿,掀开被子躺进来,双手搂住我的腰,胸膛贴着我的后背。 暖暖的温度从她身上发出,透过我薄薄的衣衫,源源不断地渗透我全身。疼痛感慢慢褪去,困意将我的意识完全淹没…… 这一觉睡了很久,醒来时神清气爽,打开房门,看到外屋的窗户被人打开,溢进满满一室的阳光。墙上的兽皮全都不见了踪影,灰尘被扫得干干净净,窗外的桌子上放着一束雪白的山花。 院子里的杂草也已被清理干净,周围用青竹整整齐齐扎了一圈篱笆,篱笆下新种了几株蔬菜。 母妃站在院子一侧,正用竹竿敲晾在树上的被子。 见我出来,她笑着说:“醒了?你猜怎么着?主人家陪儿子去西山讨媳妇儿去了,把屋子借给我们住一阵子,等你养好身子咱们再动身。”说到这她停了下,面露关切的神色,“你不舒服?是不是做了什么噩梦?” 我摇摇头:“好多了。” 她没再说话。 我避开她的视线,慢慢在四周踱步,发现了一个黑呼呼的大洞。伸长脖子往里看,深深的洞底波光粼粼。 于是大声问:“母妃,这就是井吗?” 她在不远处一面忙活,一面答:“是,你离井远一些,地滑。” “唉。”我应答了声,仍旧盯着井下发呆。 一盯就盯了好半天,母妃走过来,轻声问:“忆暖,你在看什么?” 我扭头对她嘿嘿地笑:“母妃,里面有个好漂亮的地方呢。” 她伸头往井下瞧了瞧,疑惑地看向我:“哪有?” “真的有好漂亮的地方呢。”我抬脚就要往井里迈,“我先去了,就不能陪母妃了。” 她扯住我的衣领将我往后一甩,厉声喝道:“站在那别动!” 我如梦初醒一般,回过神,呆呆地问:“母妃?怎么了?” “等我上来。”说完,她拉住井边的轱辘绳,轻盈跃下井口。 听到“哗啦”一声水响,我急忙跑过去,解开轱辘绳往井下一丢,抬起旁边的盖板盖住井口,屁股往上一坐。 以前看过井妖勾魂的故事,尤及总说我是个直肠子,不会演戏讨人欢心,幸好我今天把戏演对了。 井下寂静无声,好一会儿才传来母妃闷闷的声音:“忆暖,你做什么?” “你是谁?”我问。 “你的母亲。” “我不是傻子,我的母妃善良高贵,宁死也不会做出你做的事,你到底是谁?” “我不会害你。”这次传来的是男人的声音,低低沉沉,很好听,却微微有些沮丧。 “我自然知道你此刻不会害我。否则,就算我假装被井妖勾魂你也不会跳下去。我也不害你,我只要你告诉我,我母妃在哪,你为什么要冒充我母妃?” 下面的人沉吟片刻,才答:“你母妃早已过世,是你被带进坤心殿那天的事。” “说谎!我母妃之后还来坤心殿给我看病。” “那天你见到的也是我。”说着话,他的声音离井口越来越近,“忆暖,你让开,我出来与你细说。” 从井盖缝中往下面看,看到一抹模糊的身影正抓着井壁往上爬,有点渗人。我急了,一手抓起他丢在旁边的晾衣杆,一手掀开井盖往下一戳。 他闷哼一声,从井壁上坠落,浮在水面上抬头看着我。墨黑的头发散了开,湿漉漉地贴在略微苍白的脸颊上,碧蓝的眼睛如星空般深邃。是那张我曾在梦里见过的,美得像神仙的脸…… 用晾衣杆指着他,问:“说,你究竟是谁?是不是你杀了我母妃取而代之?什么时候做的。” 一缕鲜血从他额头上缓缓淌了下来:“你母妃不是我杀的,但也是因我而死。我潜入魔界,被尤及发现打伤了他,他的人才会去芸生殿抓你入药。你母妃为了救你被他的人杀了,临死前将你嫁给我。忆暖,我是你的夫君木非。” 第17章 第十六章 我肺都要气炸了:“满口胡言,若是那时候发生的事,为什么在坤心殿见到母妃静竹没有怀疑?我虽然不聪明,却也不是笨蛋。你知道我的相好是尤及,便编排谎话离间我们的关系,你什么居心?” 他静静地盯着我看了片刻,忽然一挥袖,一道白影箭一般扎进我的眉心。巨大的推力让我踉踉跄跄往后退了几步,眼前渐渐变黑,出现了一副影影绰绰的画面: 在芸生殿阿陆房中,静竹捏着十三岁我的脖子,旁边站着凛,是那天静竹捉我时的事。 清晰的画面,清晰得好像在现场借另一个人的眼睛看一样。 “放开她!”母妃神情癫狂地冲出来,举起刀朝静竹劈下去。 静竹连正眼也没瞧她,更没做停留,带着我一起,化成一团黑烟飞出殿门。 母妃的刀贴着凛的前胸砍下,砸到地上,砸出点点火星。气得凛反手就是一巴掌:“死母人老子让你凶!” 打得母妃整个人飞了出去,重重地撞在墙上,坠落在地。 等凛骂骂咧咧地走了,眼睛的主人走到母妃面前。 母妃软绵绵地靠在墙上,脸色蜡黄,嘴角挂着一丝血,手脚无力地垂在身侧。 眼睛的主人帮母妃把了下脉,然后试着帮她接上右手的骨头,道:“你内脏碎了,我现在无法起死回生。不过是我打伤了尤及,他才着人捉走你女儿。我欠你的,所以我会让你走得舒服些,还会把你的魂魄带出魔界。” 是木非的声音,蹲在母妃面前的是木非,而我正用木非的眼睛看着这一切,听木非和母妃说话:“你放心,我是个公道的生意人,我……” 母妃看着木非,眼睛里居然绽开了暖暖的笑,柔得像夏日的琼花。轻轻打断他的话:“赤将子非大人,您不认识我了?当年,我是您的侍者。” 木非停住动作,抬头看着母妃:“你是……” 母妃的眼里腾起了薄薄的水雾:“大人遭天罚,我们一众部下也尽皆受罚。属下世世遭劫,早已不堪受辱,恨不得于魔界飞灰湮灭逃脱天罚,可我放心不下我的孩儿忆暖。大人若是觉得亏欠属下,便救救我的孩儿忆暖。这孩子有福,属下没有办法送她回凡间,可属下知道大人一定有。她不知凡间险恶,回去后无依无靠。我要大人娶她,保护她,待她好。她是善良的孩子,也一定会对大人好的。” 木非手足无措:“我……我可以带她去找她的亲人……” 母妃苍白地摇了摇头:“玷污我的男人太多,我也不知道她的父亲是谁。我的母家齐国王室已灭族,在凡间她和大人一样孤苦无依。”抬起刚刚被木非接好的右胳膊,母妃抚上了木非的眉心,眼里满满的心疼,“大人,千万年来,您做花做草做虫做牲口,此生好不容易修成人,却背负天命一世孤独,很累吧?忆暖在魔界出生,是唯一逃过天定的姻缘宿命的人。我是她的母亲,我将忆暖许了你,她便能陪你一世。大人,你可愿意?” “我愿意。”几乎是急切的,木非脱口而出,“我一定会对她很好。” 闻言,母妃长长地舒了口气,放下胳膊,苍白的脸上再次浮出笑意:“遥想当年,大人鲜衣火马驰骋天河之上,风华绝代。我家忆暖真有福气,能嫁得天界第一俊郎君。” “般若?你是般若?”木非的语音突然急切起来,“我想起来了,我最爱你沏的竹叶茶。”他飞快地帮母妃将左胳膊也接好,“般若,你们母女我都会带出去。” “呀,大人还记得属下的名字和茶。只是不必了,我好累,想休息。一会儿阿陆会吃掉我的魂魄,这是我许给他的,以后他会帮助你们。”母妃的眼睛慢慢闭上,气息越来越微弱,“去吧,去救忆暖,她是你的了。” 木非捏紧了拳头,想起身。 母妃扯住他的衣角,道:“再拜托大人最后一件事,请大人告诉忆暖,她的父亲是凡间的盖世英雄。” 木非单膝跪地,握住母妃的手,盯着母妃将灭的眸光,郑重其事,一字一句道:“我会带她一起,跳出六道轮回,自在逍遥。” 母妃勉强扯了扯嘴角:“赤将子非……永远是赤将子非……雨神宫主人……属下追随您……不怨……不悔……”声音终于完全消失。 转瞬画面切换到坤心殿后厨,静竹正拿了小称称药材,旁边放在一口大缸。 木非走过去,划开手掌将鲜血滴在一味药材上。不知为何,静竹丝毫没有察觉木非的存在,而是认认真真将药材倒进大缸,盖上盖子。过了片刻,将大缸放在推车上,推进了坤心殿寝殿。 木非一直跟到寝殿外,守在不远处。不一会儿,就见尤及咳嗽着走出来,脸色苍白。 静竹捧着披风陪在他左右:“主上,为什么不吃药?” 尤及环视四周,眼神冷冷的:“那凡人身上有那厮的血气,不过一只小凡人。既是有趣的对手,卖他个面子又如何?以后也好打得痛快些。”他吩咐静竹,“好好养着她。” “是。不过主上,为什么那凡人叫你七哥?” 闻言,尤及收起冷冷的眼神,有些纳闷:“她……有些眼熟……”想了想,嘴角勾起一丝坏笑,“去芸生殿找些好饲料,倘若没有,命他们去凡间寻一些来。把那只小凡人给本座养胖喽。以后本座闲得无聊的时候,便抽她玩。” 静竹挠挠后脑勺:“可属下没养过凡人,不会呀。” 尤及一脚踹在他屁股上:“没用的东西,你不会学吗?养凡人和养魔猫没多少区别,以前坤心殿不是有只魔猫?让猫奴教你。” …… 主仆两人一边议论着,一边走远,画面也渐渐散了开。 “忆暖,这是我为你保存下来的记忆。”井下传来木非的声音,“你的母妃……” “闭嘴!”不知何时我已泪流满面,用竹竿指着他,“若不是你闯入魔界,我母妃不会死。” 他用碧蓝的眸子看着我,眸光黯淡,不出声。 满腔的愤怒无处发泄,我举起井盖重重盖上,坐在上面嚎啕大哭。 我居然把母妃一个人留在魔界还不自知,我平常还经常惹她生气,还不听她的话…… 第18章 第十七章 哭得眼睛火辣辣疼,喉咙肿了,我再也哭不出声。只得回屋收拾东西,同时认真思考下一步做什么。 尤及肯定是混蛋,木非也不是好人。 可猛虎吃人是本性,不是罪,把别人送到猛虎嘴边的人才是禽兽。我要去查清楚,是谁把母妃扔到魔界去的,然后……然后……然后……然后不放过他们…… 具体怎么不放过,还没想好。 行李很少,只有两件粗布衣服,找了点冷饭吃,又背了把柴刀上路。 出院子的时候,看到后院的井盖已经被人掀开,转角处似乎有双眼睛在盯着我。我没理会,走得很快。 生取魂魄残忍至极,缺了魂魄的人世世非痴即傻,他怎么下得去手?就算不能违背母妃临终的遗命,现在我也不想同他在一起,因为我害怕。 重新进入森林,一走又是好几天。 肚子饿了,就从路边采点野草和蘑菇往嘴里塞。走累了,就抱着柴刀在路边休息一会儿。夜晚爬不上树,就躲在石头缝里睡觉。 木非一直偷偷跟在我身后,其实也不算偷偷的,我饿得到处找蘑菇的时候,总能发现不远处放着一个窝窝头。晚上睡觉的时候,明明听见不远处有狼嚎声,不多时就安静了。一次半夜里肚子不舒服,抱着柴刀战战兢兢找解手的地方,蹲在茂密的草丛里,忽然看到对面山顶一棵大树上,一抹模糊的身影背靠树杆坐在树梢,一只脚随意地支着,一只脚在半空轻轻地晃。就那么静静地抬头看着月亮,仿佛凝结了永恒的孤寂。 我知道,他很寂寞,对我也很好。可我不敢靠近他,甚至不敢吃他给我窝窝头。除了害怕,还因为他太寂寞了,而他又是一个很出色的男人,出色到连母妃也对他赞口不绝。我怕我自己会被他吸引,然后随他一起陷入永恒的孤寂。 不敢吃木非给的东西,又只能吃野草,于是走了没几天,我的身体出现了状况。手脚发软,软得都不是我自己的了。肚子阵阵痉挛,隐隐作疼。胃也涨得厉害,吃一口草泛一口酸水。起先还能挣扎着走,后来连爬都爬不动了,干脆往路边一躺,想稍稍节省一□□力。 好累,骨头好重,眼皮也好重,我闭上了眼睛…… 朦朦胧胧的,我的身体飘了起来,飘呀飘,然后降落在一片昏黄的天空下,四周黑烟滚滚。身体轻了许多。捂着饥肠辘辘的肚子往前走,前方半空中出现了一个人影。垂着头,闭着眼睛,长长的头发下有一张睡得很淡定的俊俏脸庞。四肢被粗重的铁链拉开锁住。全身上下不断燃烧,又不断愈合,周身包裹在火星当中。 虽然烟雾遮眼,但如此熟悉的轮廓还能是谁?我咬牙切齿地找东西。不远处地上放着一条鞭子,拿起来沉甸甸的,正合我意。捡起鞭子跑回来,双手握鞭正要挥,那人闭着眼睛开口了,语调颇有些故作深沉的意味:“负心人,有我的法器护着,寻常的妖魔鬼怪不敢近身,你怎么快要死了?” 我咬牙切齿没答话,举起鞭子朝他挥去。 鞭尾一扫到他身上,立刻释放出缕缕紫色闪电。他一个激灵睁开眼睛,全身抽搐起来,一边抽搐一边喊:“好……好……好……好狠……爷我……为你……你还……哎呦……” 我还是不出声,举着鞭子继续抽,两下,三下,四下…… 他全身燃烧的速度也陡然加快,根本来不及愈合,火焰甚至吞噬了他的腹腔,露出森森脊骨。疼得他汗如雨下,破口大骂:“……你等我下来的……” “最毒妇人心……” “……别打那……哎呦……那儿可是你最喜欢的……哎呦……” …… 叫着叫着,他不叫了。用布满红血丝的灰色眸子恶狠狠地盯着我。汗水流进眼睛连眨都不眨一下,大有一副“有本事你打死爷”的意思。他不叫,我反倒没了打他的力量,双手软得抬不起来,干脆扔掉鞭子坐在地上。 “不打了?”他气若游丝,声音低沉,“来啊,继续打,狠毒的女人。妈D,爷有什么对不住你,你要谋杀亲夫?” “你害死了我母妃!”我冲他脱口而出,再次嚎啕大哭,将事情说给他听。 在这世界上,除了母妃和阿陆,只有尤及跟我最亲。现在母妃没了,阿陆不在,有事情只能跟他说。可他是罪魁祸首之一,打他吗?不解恨。杀了他吗?他罪不至死。 杀母之仇不共戴天,可这仇到底找谁报啊? “你要觉得气,杀了我好了。” 听完我的话,沉默好半天,他说,“为了报母后的仇,我也杀了不少人。只要你能顺气,杀了我。” 抬头恶狠狠地看着他,大声骂:“杀了你有用吗?能把我母妃还来吗?你不是魔界七王子吗?让我母亲活过来。” “我办不到。”他也提高了声调,发狠道,“早知道就不吃魂了,不把你捉来,不认识你,也好过你恨我。” 说着抽了下鼻子,眼眶居然红了。 我都看傻了,傻到忘了哭,呆呆地问:“你……你真的是尤及?” 他仰头看着天,鼻头红红的:“我知道自己的母亲被人害死是什么感觉,对不起,若不是我,静竹也不会捉了你来,连累你母亲。你要是因为这事想要我的命,随时恭候。” 我又哭起来:“你很讨厌。” 哭着哭着,听见他问:“你为什么快死了?” “你才快死了。”没好气地回他一句。 “你带着我的魔环,若不是快死了,灵魂是无法与我相通,向我求救的。” 是这样啊,我想了想,一边擦眼泪一边说:“大概……也许……或许……是我太饿了……”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我,好半天,突然吼出一句:“我尤及的女人居然会饿死?!你嫌老子的脸丢得不够大?!连自己都养不活,死乞白赖往凡间跑个屁?!” 我哭着举起鞭子,恨恨地看向他。 他怂了,扭开头,放低了声音:“我派人接你回魔界。” “死也不回去。”我才不要回那不见天日的地方,我才不会辜负母妃让我在凡间好好生活的期望。 “那我找人给你送吃的去,行不?” “敢情好。”我接受得毫不客气,谁叫他是混蛋。 “如此便先回去吧。想好怎么报仇,要怎么我都依你。” “嗯。”我擦干眼泪,起身朝来时的方向走。 “等一下。”他突然叫住我,“忆暖,你的魂魄有不干净的味道,吃了凡人的魂?” 闻言,我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抬起胳膊嗅:“没有啊。” “你怎能瞒我?”他表情严肃,“对凡人来说拘魂食魂乃逆天之术,以后决不可为之。否则易遭来天罚,雷刑加身烧尽你的生魂,你就再也无法接触阳光了。” 听他这么讲我不服气,顶嘴道:“那为何你们魔可以吃人……” “听话!”他打断我的话,怒气冲冲的,“魔吃人弱肉强食,天地之理。凡人也一样,草木牲畜皆有灵,有本事你不吃东西饿死啊?但人吃人天理不容,本座说不能吃,你就得给本座管好你的嘴巴,不得贪图食魂之力。” 好吧,在这个问题上我理亏,只得恹恹地转移话题:“你怎么会挂在这?” 没想到他火气更甚,几乎是嚷嚷了:“现在才问,要你管?滚滚滚滚滚!” 我继续转移话题:“你知不知道赤将子非?” 这话居然很管用,他立刻收起怒容,没好气地说:“知道,雨神宫主人。带领座下四大神君十二仙将帮天界打下半壁江山,掌管天人两界所有水脉。堂堂上神,出手毒辣,比我们魔还像魔,魔界在他手里吃了不少苦头。”他脸上露出了惋惜的神色,“可惜呀,当年雨神出巡,百神簇拥。五彩霞光照亮整个天际,天宫黯然失色,何等风光。谁知后来赤将子非倒反天帝,被天界剔去神骨封印。若他不被封印,本座定要与他好好切磋一番,看谁才是天魔两界第一战神。” 我心说,你已经被他揍过一次了。 “你问他做什么?”尤及的语气突然警惕起来。 “没什么,只是忽然想起一本书上曾经提过他的名字,说他长得极美,好奇。” 尤及盯了我好一会儿,灰色的眸子缩成一条线,慢慢露出两枚尖尖的獠牙:“忆暖,说实话,谁喂你吃的魂魄?” 我想开口,喉咙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这一着急就醒了。 醒来时还躺在路边,全身发软,我有气无力地看着天。尤及不是说,要送吃的来? 正晕头晕脑地等,忽然一只乌鸦飞到我的头顶,扔下一块东西,落在我脸侧。扭头一看,是一颗鲜红的小樱桃。 这就是尤及说的吃的? “呱……”乌鸦叫着,飞走了。 我赶紧捡起樱桃,抖抖地嘴里塞。舍不得咽下去,就那么放在嘴里抿,正在心里暗骂尤及抠呢,一群乌鸦黑压压地飞了过来,把各种东西密密麻麻往下扔:樱桃,山核桃,酸果子,蚂蚱,小蛇,雏鸟…… 我乐了,坐起身,避开几条小蛇挑挑拣拣。 就在这时,一道厉风贴着我的头顶袭向上空。 “砰”的一声,乌鸦群化成了一团团烟雾,红的,黑的。 红的是血雾……、 黑的是羽毛…… 那么多乌鸦,眨眼间被打成了烟雾,又淅淅沥沥落下。 有人举袖,替我挡住血滴,又将一个窝窝头凑到我嘴边:“吃。” 木非的脸上依然带着温柔的笑,和煦如春风。 我头顶发凉,全身僵硬,喉咙里发不出任何声音,出离的恐惧让我忘了思考。只知道机械地按照他的指示,一口一口将窝窝头吃完,咽下。 “好孩子,你母亲好不容易送你到凡间,别再和魔有牵扯,让她失望。”他道。 我连连点头。 他将我搂入怀抱:“你是我的娘子,也不得再和别的男人有牵扯。” 他身上的味道清清淡淡,仿佛清晨落满露水的竹林,很暖很好闻。我却还是浑身发抖,身体软得直往下滑,只知道连连点头。 “你累了,娘子,剩下的路我背你走。”他转身单膝蹲下,背上背着个用树枝做成的背篓,“上来。” 我战战兢兢坐上去。 “搂住我的脖子。”他说。 我伸手搂住了他的脖子。 他驻着木棍,背着我大步流星地朝前面走去,一面走一面问我:“你的手在抖,颠么?” 我摇头。 他轻笑一声:“抱歉,娘子,若是万年前,你的座驾定是由十匹天龙所驼的七彩琉璃车。现在我只能给你一个背篓,不过你放心,不会永远如此。” 我不知道该摇头还是点头,默不作声。 “为我唱首歌吧,娘子。”他又说。 我不敢不唱,可脑海里一片空白,从喉咙中所发出的曲子只剩歪歪曲曲不成调的魔族战歌:“嗷西……嗷……嗷……西……西西……” “真难听,”他笑出了声,扭头瞥我一眼,“可我喜欢。” 作者有话要说: 更了很多,出游三天,回来再更。 第19章 第十八章 木非背着我赶路,饿了与我分食一个窝窝头,渴了找山泉喝几口。日夜兼程,毫不停歇地走了足足两天,终于走出了森林。 木非指着不远处的城墙告诉我:“忆暖,那是人类的城市。” 第一次见到人类的城市,我想我应该开心,但肠胃里没油水,浑身有气无力的,实在开心不起来。 城里正在摆墟集,非常热闹。木非将从老妇人家带出来的兽皮整理了一下,对我道:“忆暖,我进野货行卖兽皮,他们有行规,不让女子进去,你在门外等我一下。” 我点了点头。 周围有不少小吃摊位,热腾腾的味道勾得我肚子咕噜咕噜直叫。尤其是那个叫大肉包子的东西,白白的肥肥的,咬一口,里面就露出了香喷喷的肉馅,好好吃的样子。 正看得出神,卖包子的老板用沾满面粉地手朝我挥了挥:“小叫花子,走开走开,你挡在我家门口让我怎么做生意。” 小叫花子? 我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连日来我和木非在森林里风餐露宿。此刻披头散发,衣衫褴褛,浑身是泥,确实像小叫花子。 于是咧了嘴对老板笑:“老板,我不是小叫花子。” “走走走!”包子店老板还是挥手。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提出请求:“老板,虽然无功不受禄,但你可不可以送我一个包子?” 包子店老板笑了:“凭什么?小叫花子,想吃包子拿钱买啊。” 我说:“因为我饿呀,我要是有多余的包子,也会给别人吃的。钱可以用来换东西,可我现在没有钱,你能不能送我一个包子,就一个。” 包子店老板笑得更欢了:“小叫花子是傻子吧。”随手端起一盆水“唰”的一下泼来,“滚远点。” 猝不及防被人从头淋到脚,我又惊又迷茫,赶紧拉起衣袖擦眼睛,不明白他为什么用水泼我。我不过问他要包子而已,母妃不是说过,凡人都很友善吗?照理说,我饿了,就算身上没有银钱他也应该送我包子吃啊。银钱又没有多重要,先前木非在小村子里行医的时候,也是不收人银钱的。 才刚刚将眼睛擦干,又见一个小孩从包子店里跑出来,用小石子砸我,嘴里还嚷着:“打傻子喽,打傻子喽。” 我挥手拍开小石子,对他道:“小朋友,向别人丢石子有违礼数。” 可眼前的小孩还没住手,又跑来几个小孩,嘻嘻哈哈地用小木棍抽我:“傻子傻子……” 他们打得还蛮疼的,气得我朝他们大喊一声:“大人不计小人过。”然后从他们身边跑了开。 跑了几个街道,确认那些小孩没再跟着我,我松了口气,靠在墙上想,是回去找木非呢还是趁机离开他呢? 在凡间我人生地不熟,就只认识他这个母妃指给我的夫君,可这个夫君实在不是君子…… 离开他吧,对母妃不孝,也不知道在凡间如何独自生活。 不离开吧,我有点害怕。 正看着天空发呆呢,听见有人喊:“姑娘。” 我低头一看,眼前站着个中年男子,笑得露出了满口大黄牙。身上穿着破旧的衣衫,衣领上沾着油泥。脚上趿拉着一双破布鞋。手里拿着张桐叶,桐叶里放着两个大肉包子。 “姑娘,你饿不饿?”他晃晃手里的包子,“这包子送给你吃。” 他又不是包子店老板,他为什么送我包子吃?难道他是母妃口中说的友善的凡人? 我有点忐忑,忍不住咽了下口水:“不饿。” 他笑得更欢了:“姑娘,包子不是白送你的。我家里有个老母亲,她生病了,无人收拾家务。想请姑娘帮我整理下屋子,包子是给你的报酬。” 我摇摇头:“我不会整理屋子,但你母亲的病我可以跟你去看一看。” 他很吃惊:“姑娘会看病,天下没几个女大夫,在下佩服。请姑娘跟我走一趟,帮我老娘看看病吧。” 他说他佩服我,他还说请我帮他老娘看病。我乐了,美滋滋地接过包子,正要吃,忽然想起木非这几天也没吃多少东西,他还背着我走了那么多路呐。于是将包子用桐叶包好了揣在小包袱里,想一会儿同他一起吃。离不离开他是一回事,现在有了吃的,他这几天背我受了累,就算要离开他,要也把包子分给他吃了再走,方不违母妃教诲之道。 “走吧。”我对那男人说。 “好。” 男人哼着小曲,笑眯眯地在前面引路,领着我七拐八拐,拐进了城边一处偏僻破落的小院子。 男人开门让我进去:“女大夫,我老娘在里屋,你进去看一下。” 里屋黑黝黝的,散发着浓浓的酸臭味。阳光斜着从一扇小窗户照进来,照在一堆黝黑的被子上。被子是隆起的,里面好像躺了个人。 我小心翼翼地问:“大娘,我是女大夫,您哪不舒服?” 等了会儿没人回答,我走过去,将被子掀开一个角。里面除了几只乱爬的臭虫哪有什么人? “吱呀……” 男人关上了房门,冲我笑得一脸猥琐。 “病人呢?”我问他。 他指着自己的脸:“病人在这呐。” “你没病,就是牙坏了。”我老老实实地说。 “谁说没病,想死病。”他说着扑过来,“刚才你被水泼了,小脸洗得那叫一个白哟,想死我喽……” 我往边上一闪,夺门而逃,却被他揪住头发往床上一甩,整个人扑了上来。臭哄哄的嘴在我脸上又亲又啃,啃了半天发现我没动静,撑起身一脸疑惑地看着我:“你怎么不叫?” “你们这样有意思吗?”山里的猎户是如此,这泼皮也是如此,他们怎么都这样?我欲哭无泪,连连质问,“我是很漂亮,可你们为什么因为我漂亮就欺负我呀,我又没欺负你们?” 他愣了片刻:“真是个傻子。”说完低头继续。 “你怎么还这样啊?”我伸手推他,眼泪终于夺眶而出,“我不愿意,不愿意!”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泼皮停了下来,捂住我的口鼻不让我出声。 可敲门声不停歇,还在继续。 “谁呀!”泼皮问。 没人回答,依旧在敲门。 气得他骂了句什么,随手往我嘴里塞了块破布,又飞快地用麻绳将我的手脚绑住,系着裤带去开门:“来了!” 他绑得很松,我毫不费劲就将手挣了开,又将脚上的绳子解开,拿出嘴里的破布,缩在床头。 外面的敲门声停了,没人说话,很安静。 不一会儿有人推开门进屋,凡间只有一个人会寻找我的下落,我知道是他,就没抬头,只是抹眼泪。 木非坐到我面前,伸手替我整理好衣衫,柔声道:“没事了,走吧。” 我抽泣道:“你别管我。” 病了会难受,饿了也会难受,走累了也会难受,生老病死,一个凡人想要活下去太不容易了:凡人之间还经常互相伤害,谎言,暴行;诸如此类,母妃所说的“美好的凡间”到底在哪里? “他打疼你了?”木非问。 “我不喜欢凡间。” 木非笑了:“凡间很好,若不信,我一会儿带你吃好吃的去。” 我抬起头,透过泪眼看着他:“我又没给你钱。我和尤及吵了那么多年,他才对我有一丁点好,你为什么对我好啊?” 他一怔,没回答。 我拿起枕头朝他一砸,跳下床出了门。走到门口被他拉住:“忆暖……” 回头,对他喝道:“你对我好不是因为我是齐忆暖,而是因为我母妃将我许给你,若她许给你的是王忆暖张忆暖,你也会对她们好。看似多情实则无情,你和无情无义凡间是一样的,都认为我傻。这样的好,我齐忆暖不要!” 闻言,他突然笑了,放开了手:“齐忆暖,你不傻。” “我本来就不傻!”怼完他,我气哼哼地往外走。 “做笔交易吧,你也明白,你一个人在凡间活不下去。”他说,用着最冷静的语调,“你需要教你在凡间活下去的人,我对你好,但是你要付出代价。” 开诚布公的谈话反而让我平静下来,回头看着他那双碧蓝的眼睛:“你呢,你要我给你什么?” “家,”他一字一句地说,“我要你给我一个家。” “我没钱,买不到房子。”我抽着鼻子,扳着指头说,“买不到床,买不到碗筷,衣服,板凳桌子……” “我买。”他大步流星地走过来,捧住我的脸,低头于我对视,“什么我都买,你只需要陪着我,有你在,我就有家。” (第一卷:魔界公主完结) 第二卷,凡间夫妻 第20章 第十九章 家是什么? 以前我在芸生殿住着,那里只是饲养人牲的地方,可有母妃在,勉强算家,母妃没了,那个家也就没了。后来我住在坤心殿,那里也勉强算家。不过住坤心殿的代价是永远见不到阳光,就算里面有个身材好脸蛋好的尤及天天陪我下棋斗嘴享男女之乐,我也不想回去。依尤及小心眼的性子,那个家也算没了、 所以我觉得木非在难为我,让一个没家的人给他家。 “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我说。 他笑:“我教你。” 想了想,我点点头:“成交。”没办法啊,没钱,没饭吃,没地方住,不与木非合作,我自己很难活下去。 为了表达和他组成一个家庭的诚意,我从褡裢里掏出包子,递到他嘴边:“你饿不饿?” 他接过包子:”我告诉过你,在凡间不要轻易相信别人,更不要随意吃别人给的东西,拿了人家的东西要还给人家。”说着他夺过我手中另一个包子,随手往后一扬,将两个包子扔进了水井。 还给人家?对呀,那个痞子去哪了? 我仔细一看,水井口正冒着如丝如缕的淡蓝色气体。顿时大惊,用手指着水井,半天说不出话来:“他……井里……” 木非微微挑眉,人命关天的话题说得轻描淡写:“嗯,扔进去了。你多长点心,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生得如此美丽,再不拿出点气势来,你出门上茅厕我都怕狼把你叼了去。” 我安慰自己,这次木非收敛了些许戾气,至少没抽了人家的魂魄。可还是头皮发麻,不想在这个阴森森的院子里多呆,转身想走,却被他扣住了肩膀:“我才跟你说要拿出点气势来,你怎么就要走?我扔他,因他想欺辱我娘子,他欠我的。可他欠你的还没还,你不用得寸进尺,却一定要懂得以德报德,以怨报怨。” 我可怜巴巴地看着他:“怎么还嘛,他都没气了。” 他从腰上解下母妃用过的递给我:“骂他,骂街。” 骂人,这我会,手到擒来:大胆狂徒,竟敢对本公主不敬。再啪啪啪挥几鞭子。可我现在不是公主了,以前的骂词全都不作数,现在该怎么骂我还没学。 木非似笑非笑:“看光景你不会,没事,我教你。”他解开腰间系着的那条鞭子,递给我,“拿着,你母亲留给你的东西。” 我认识那条鞭子,接过来。 他左手叉腰,右手做出执鞭的模样:“跟我学。不长眼的死歪嘴。” 他的举手投足都投着一股浑然天成的贵气,就连骂起人来也丝毫看不出猥琐,偏生骂的还是井里的死人。我不敢发笑,有样学样,跟着叉腰执鞭:“不长眼死歪嘴。” “狗痞子。” “狗痞子。” “敢惹姑奶奶,让你以后爬着走。” “敢惹姑奶奶,让你以后爬着走。” 他问:“学会了么。” “学会了,可是骂人就有气势了么?”我怀疑。 他比了个挥鞭的姿势:“骂不服的,就打到他们服。” “我打不过。” “是么?”他勾勾唇角,“以前阿陆怎么教你挥鞭,你现在便怎么挥,试试看。” “那是我吓唬叔叔阿姨们用的,一点都不疼。”我解释着,朝井口挥出两鞭,“遇到其他人打不过……” 话未说完,凝结在喉咙口。 因为我看到挨了我两鞭的井口,塌了…… 双手搭在我的双肩,木非道:“吓唬人?幸亏在魔界,凡人的武艺发挥不了多少威力,不然芸生殿哪里还有人往上交?你的叔叔阿姨都是你练功的活靶子,忆暖,知不知道他们恨毒了你、你母亲还有阿陆?陆家十三鞭,沙场上万千鲜血淬炼出来的鞭法,你是它的唯一传人,好好练,一般的小毛贼伤害不了你。” 原来,我的鞭子打人真的很疼,怪不得芸生殿的人看见我拿鞭子就到处躲…… 也许在叔叔阿姨眼里,我和魔没什么区别吧。 我黯然神伤,和木非一起回到集市。闻到街上小食摊的气味,我的肚子又咕噜咕噜叫起来。 木非显然是听到了,看着我抿嘴笑。 我耳朵发烫,低着头不敢看他。 他拉过我的手,将两枚沉甸甸的铜板放在我手心:“娘子,请你用钱给咱们两买四个包子。” 钱?我好奇地看着手里的铜片子:“这就是钱?” “是。” 我半信半疑地走到包子摊前,把钱递给老板:“买包子。” 这回老板居然什么也没说,将四个包子包好递给我。 钱真的可以换东西,我又惊又喜,蹦蹦跳跳地跑回木非身边:“木非木非,钱真是好东西。我们要怎么样才能弄到更多钱?” 他笑着接过包子:“钱我赚就行了,你负责管我的钱,花我的钱。” 我觉得难以置信:“真的,有这么好的事?” 他笑笑,眸光剔透得像大雨初晴后的天空:“在凡间夫妻就是这么分工的,我一定好好给我家娘子赚钱。” “真的吗?”我还是不敢相信。 他牵起我的手:“走,娘子,花钱去。” 我经历了人生中最快乐的一天。 木非先带我直奔一个酒家,要了店里最拿手的菜:一大盆慢炖蹄髈,红烧肉焖蛋,还有一大碗竹笋老鸭汤。 鲜,香,淳…… 世上有这么多好吃的东西,生而为人真好啊,我吃得舌头都不够用了, 吃过饭,木非又带我进了修颜店。 开修颜店的是一对老夫妻,大娘让我坐在躺椅上,解开我打结的头发,浇上一勺皂角汤慢慢揉。然后用清水洗净,再浇上一勺蛋清水,乱糟糟的头发立刻变得柔软黑亮。接着大娘干净利落地往我脸上敷了层玉容膏,问:“姑娘,一会想挽什么发型?” 一旁正由大爷修面的木非道:“妇人簪。” 大娘笑道:“我还以为你们是兄妹,原来是夫妻,男才女貌,真是一对齐全的璧人。” “多谢老板娘美言。”木非道谢。 “老身说的是实话,告诉你们,老身夫妻双手带福,城里很多小娘子出嫁都在我这修面。你们小两口在我们手里修了面啊,一定如胶似漆,百年好合,明年就能添个大胖小子。” “一定,一定。”木非眉开眼笑,瞥了我一眼。 我脸颊发烫,抿嘴不出声。 从修颜店出来,我挽了一个简单的妇人发饰,脸蛋滋润得像剥壳的鸡蛋。木非修束了个精神的发型,修掉了脸上隐隐约约的胡子渣,越发显得风神如玉,俊逸不凡。 两个人才花了六个铜子。 接着木非带我到衣裳店,给我从头到脚换了身新衣衫,一双新鞋。又去杂货店我买了几截头绳,一把梳子,一把乌骨青花油布伞。 最后找了家干净的客栈,要了间干净的客房。 店小二忙活了一阵,弄来一个大桶,里面放着腾腾的热水和木非配制的祛乏药包。 躺在浴桶里,我浑身轻松,感叹道:“钱是万能的,我好爱钱。” 木非在屏风外轻笑:“钱是谁赚的?” 我毫不吝啬自己对他的感激之情:“你。” 他得寸进尺,循循善诱:“和我做夫妻很好吧?” 我有些难为情,只得笑:“嘿嘿嘿。” 洗完澡走出屏风。 木非走过来,拉过我的手,将一个淡蓝色钱袋放在我手里。钱袋沉甸甸的,上面绣着几个大字——钱来也。 “这些钱交给你管,平时买点女儿家用品,不多,等我以后多赚些再给你家用的。” “这些我的钱?”捧着钱包,我半天回不过神。 “是。”他微微一笑,“我洗澡去。” 等他的身影转过屏风,我兴奋地在原地蹦了两下,打开钱袋细细地数。有十二个铜板,可以买好多包子。 开心地扑到床上,在床上滚来滚去,滚着滚着,脑海里突然灵光一闪。 屋里只有一张床,虽然以前跟他一起睡过,但那时我以为他是母妃。今天他是男儿身…… 两个吃饱喝足,洗得干干净净,血气沸腾的男女共处一室同睡一床…… ……很危险…… 其实我喜欢做那宗事,柔软的身体缠在尤及身上,他像势不可挡的大炮一样攻城掠地。我在他无处不在的火热中绽放,放肆尖叫…… 只是想想,就已经全身发软,口干舌燥。 可要是同我一起做那事的不是猎豹般身体强壮,体态优美的尤及…… 我……不愿意……去想…… 天呐,失去“好搭档”尤及是我离开魔界最严重的损失。 想到这,我十分沮丧。 找了条腰带拉长了放在床铺中间,我对屏风那头的木非说:“木非,我先睡了,一会儿你睡外面,不要超过腰带。” 那边的人轻笑一声。 笑便是答应了,于是我将钱袋捧在胸口,睡觉。 床铺干燥而暖和,连日来的辛苦让我刚闭上眼睛就进入了梦乡。 睡得天昏地暗之时,有人躺到我身边,淡淡的竹香味,暖暖的,淡淡的,很好闻。但行为很讨厌,因为他想从我手里把钱袋抽出去。 我的眼皮重得很,实在不想睁开眼睛,恼怒之际嘟嘟囔囔:“不长眼的死歪嘴,狗痞子,敢惹姑奶奶,让你以后爬着走。” “嗤……”对方轻笑出声,刮了下我的鼻子,“小丫头这么好哄,幸亏你的夫君是我,不然不知道要被什么混小子骗了去。” 然后吻轻轻地落了下来,落在我的额头,鼻尖,脸颊,嘴角…… 只要他不打扰我睡觉,我也懒得管他。身体往前一拱,拱进他的怀抱,将钱袋密不透风地护在两人中间,更放心了,便放任自己彻底进入了梦乡。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多支持哈,多吱声。 第21章 第二十章 第二天醒的时候已日上三竿。 木非没有在身旁,桌子上放着张纸条,上面几个苍劲有力的字:出去办事,少顷便回。 纸条旁里面放着一蛊白粥,两个肉饼,一碟咸菜。 刚把饭吃完,木非回来了。 “昨晚睡得好么?”他笑着问。 我喜欢他这样的笑容,暖暖的和煦如阳光,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去哪了?” “打听消息。准备一下,明天我们出发。” “去京城?” “不,现在有个更容易挣钱的地方,秦城。” 秦城,大数朝南方有名的鱼米之乡,听说那山美水美,百姓富庶,人口众多。就是这么一块儿繁华富裕的地方,这几个月却糟了灾。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一种瘟疫在秦城区域出现。染病的人发病极快,七天之内浑身浮肿,长满恶疮,七窍流血而死。人死后,去参加葬礼的人也相继病倒死亡。 瘟疫先是让十几个村庄绝了户,而后慢慢蔓延至城镇。没人抑制此病的办法,百姓无计可施之下,将这种瘟疫取名为“鬼敲门”。意思是它不是病,而是索命的恶鬼,一旦敲门,全家无法幸免。 刚进五月,太阳就已经火辣辣的。虽然头上有车棚,我还是忍不住阵阵犯困。 不久木非回来了。 先将水囊递给车夫老王,又回到车厢里,将用布包着的东西递给我。 我打开布包,里面是一颗颗红得晶莹剔透的小果子,问:“这是什么?” “樱桃。” 我尝了一颗,觉得酸甜可口:“好吃。” 拈起一颗喂到他嘴里,再自己吃一颗,就这样你一颗我一颗地吃起来。 他说:“你爱吃最好。江南的樱桃一年也就吃这几天,你若喜欢,我们便在此处歇几天。” “你不是要赶去救人吗?”虽然相识的时间不长,可在我眼里他无所不能。若天下只有一位大夫可以对付“鬼敲门”,那就是他了。 “谁说我去救人?” 回头扫了我一眼,他道,“他人有他人的劫数,于我们何干?” “我还以为你是英雄。”我笑 。 他毫不在意地挑挑眉:“我不是英雄,只是你的夫君,照顾好你即可。” “那我们去秦城干嘛?” “自然是为财,治病赚钱么。” “粗鄙。” “是么?原来我不知,没有铜板,仅凭高尚就能换来包子。”说到这他停了片刻,微微地笑,“罢了,我自是个粗鄙的生意人,有我在,娘子你喜欢怎么高尚就怎样高尚。” 再往前走,路上渐渐出现了逃难的人群。 有人拦住我们的车想花高价雇佣,车夫老王动了心,与木非商量:“木公子,“鬼敲门”已越过秦城朝这边来了。别人都往远了跑,你们怎么非得往死地去?咱们回去吧,顺便带几个人回去,车费我给你们抹零头。” “多谢王大叔,我们自己去秦城。”木非笑着付了车费。 收了铜钱,老王将我们的行李放到路边,拉着满满一车客人欢天喜地地回去了。 木非一手将两大包行李扛在肩上,一手牵着我在人流中逆流而上。走了没多久,我们到了秦城边界的束岭镇。 木非说我们都是血肉之躯,也有染病的危险,不能再往前走了,决定先在束岭镇住下来。 逃难的人实在太多,束岭镇所有客栈的价格都涨翻了天,空的民房也全都租了出去。从早上找到中午,我们总算找到一间价格不太离谱的小屋。 可木非看着屋外挤挤挨挨的人,摇摇头:“不行,这里人太多。” 房东的儿子不乐意了,嚷嚷道:“这位公子,现在这价格,还是我老娘可怜你们小夫妻才租的。你没钱又嫌人多,住黑龙庙去啊。” “黑龙庙?”木非来了兴趣,仔细询问,“是什么地方,在哪里?” “黑龙庙,那可是好地方。大大的几间房子,周围有山有水,还没人住呐,就在东山。” 房东大娘一跺脚,打断他的话:“臭小子别胡说。” 木非点点头:“他倒不是胡说。”将行李重新扛在肩上,“忆暖,和你粗鄙的夫君一起去黑龙庙住。”说完大步流星朝前面走去。 我拎着褡裢跟在他身后。 房东大娘赶紧拉住我:“这位小娘子,我儿子胡说的。你们可不能去黑龙庙啊,那个地方邪得狠。原本是苏家大宅,后来苏家人陆续死光了,有道人将那改成黑龙庙镇压邪灵。经常有人在那失踪,连尸骨都找不回来,你们要是在那丢了性命,我儿子就作孽了。” 没等我回答,木非转身道:”多谢大娘,我们自有分寸。对了,要是有人生病,大娘可以让他来黑龙庙找我,我是医者木非。” 黑龙庙离小镇不远,沿途茂林修竹,清溪环绕,倒像是人间仙境。沿着布满青苔的青石板道往上爬,走了一炷香时间,前面出现了一座茅草亭,已经快塌了。再顺着路走了一会儿,终于看到了黑龙庙。 和大娘说的一样,这房子原本是住家。高大的门庭,青瓦白墙,墙上爬满绿色藤萝,雕花大门上挂着块与寻常人家不相符的突兀牌匾,牌匾上写着:黑龙庙。 四周异常安静,连鸟叫也不闻一声,只剩风呜呜地从竹林间穿过,像哭似的。 跟在木非身后推门进去,绕过屏风,会客堂中央立着尊张牙舞爪的黑色泥龙像,神像前的神龛已经垮塌。角落里堆着一些落满灰的红木家具,看样子这地方已经很久没人来过了。 主殿后是长满杂草的内院,内院厢房也已经空置许久,很多门窗歪倒在一旁。也许是托了邪灵的福,没人敢来,屋里的家具还算齐整,有的床上甚至还铺着床褥子。顺着积满灰的门廊往院子后面走,出现了一壁山,山脚一口两丈高的山洞,洞口一汪小小的湖泊。湖泊水很清,泛着深绿的颜色,深不见底。湖泊上有一座青竹搭建的小凉亭,造型清雅别致。 “喜欢这吗?”木非问。 我点头:“喜欢。” 他抬起头,打量着四周,大声道:“此间主人,我娘子喜欢这里,可否将黑龙庙卖给我?” 等了片刻没听见声音,他又道:“你不说话,便是答应了。”掏出一个铜板在手心掂了掂,“钱可够了?” 没人出声…… 当然没人出声…… “不说话便是同意了。”他将铜板往湖心一抛,“钱货两清,概不退换。”然后拉起我的手,“娘子,这里是我们的了,走,收拾咱们的木氏家宅去。” 我边走边说:“这会不会真有邪灵?。” 他满脸得意:“有又如何?咱们是公道的生意人,管他邪魔妖仙,跟我做生意都得讲道理。房子既卖给我们,邪灵要是出现就是私闯木氏府邸,我便有理由把它扔出去。” 有木非在自然什么都不用怕,我只是觉得好笑:“木非,你连邪灵的便宜也占?” 他斜瞥着我,似笑非笑:“谁让我是个粗鄙的生意人?” 嗨,不过说他一句,他还记仇了,我正要接话,突然身后“咕噜咕噜”两声。回头一看,原本平滑如镜的湖面上波光淋淋,像是有什么东西刚刚离开的样子。 “是邪灵吗?”我问木非。 木非眸光微沉:“管他的?交易已成,他后悔也晚了。” 作者有话要说: 赤将子非童鞋恐怕是我这亲妈最喜欢的女婿了,没办法,都是粗鄙的人…… 第22章 第二十一章 回到主殿木非立刻忙开了。 先将大门口几丛挡光的竹子砍去,剃下竹枝扎了把青竹扫帚交给我。自己用竹竿一捅,将黑龙庙的牌匾捅了下来,摔得粉碎。再回到殿中,看着泥龙像冷冷一笑:“小小山妖,也敢妄自称龙。” 说完竹竿一扫,竟将整座黑龙泥神像从供坛上扫下。未等泥像落地,他竹竿往前一伸,两人多高的笨重泥像便颤巍巍地停在了竹竿顶端。 正在扫地的我看得目瞪口呆。 眼神轻轻朝我一瞥,仿佛想要刻意炫耀自己的武艺一般,他脚步大开大合,踏出精准的七星图案。手臂一用力,竹竿从杆尾一直抖到杆尖,泥像稳稳地朝前方飞去。未等它落地,木非行云流水般追上去,竹竿一伸,泥像再次颤巍巍地落在竹竿顶端。 叹为观止,我感叹道:“木非,你真厉害。” 他淡淡地一笑:“自然。”说着就那么一杆一杆,将泥像用竹竿掂出大门,从悬崖扔了下去。 主殿没了泥像宽敞不少,我又同他一起将破旧的神龛,灰扑扑的幕布扔出大门。找来木桶抬来清水,将大殿里里外外擦了一遍,摆好桌椅板凳,客厅就算布置好了。 然后我们两人一起查看了所有厢房,挑了一间光线足带耳室的房间做主卧,将卧房打扫干净。从上锁的柜子里找出两床干净的被子,用火烤掉霉气铺好,然后两人累得一起倒在床上,不想吃东西不想动,就那么静静地等夜幕降临。 看着床帐上的比翼鸟被暮色染模糊,鼻子旁还微微有些霉味,我迷迷糊糊地说:“木非,枕头有点硬。” 他伸出胳膊,让我枕在他的胳膊上:“明天再收拾一下,屋子里就有生气了。先睡吧,委屈你。” 我闭着眼睛笑,搂住他的腰:“不委屈,为什么和你在一起,我在哪都能睡着呢?” 他亦笑,手指轻轻抚着我的侧脸:“为什么?” “不知道,你能不能告诉我?” 最初察觉到他不是母妃,我恨他。接着发现他喜欢夺人魂魄,我防着他。再后来,短短几天,渐渐的就只剩信任和依赖。信任到即使他有时候偷偷吻我,我也能淡然处之,毫不在意。心里明白,只要我不愿意,他永远不会为难我。 我以前想得没错,他有种让人甘愿追随的魅力。糟糕的是,短短的时间里我已经被他迷惑了…… “睡吧,忆暖。”他说。 “嗯。”我模模糊糊应了一声,闭着眼睛,摸索着捧住他的脸。手指描绘着他嘴唇的轮廓,然后轻轻吻了上去。 和与尤及接吻时全身快烧起来的感觉不一样…… 他的嘴唇很软,很安心的味道,让我的心也跟着平静下来,好像漂泊多年的灵魂终于落了地似的。我很喜欢,想就此沉溺其中,永远不想醒来。 “木非……”放开他的唇,我轻轻呢喃。 “嗯?”他亦轻轻回应。 “你总是悄悄吻我,今天我也吻你。” 他笑出了声,替我拉了拉被子:“睡吧。” 接下来几天,我们陆陆续续将房子收拾妥当,连山腰的茅草亭也修葺一新,终于有了家的样子。 一天半夜,耳畔突然传来阵阵琴声。睁开眼睛,天还黑着,身边的木非却不见了踪影。 琴声依旧若有若无地传来,技法上层,可惜缠绵悱恻的曲子弹得毫无感情。 披上外衣,点了盏灯笼走到屋后,看见湖心凉亭上挂着两盏灯笼。一个男子盘腿坐在琴桌前,缓缓地拨着七弦琴。浮动着暗纹的黑衣,斜飞入鬓的眉毛,微微上挑的眼角,嘴角勾着邪邪的笑,一双眼睛殷勤地朝我打量。 我打了个哈欠,冲他轻挑下巴:“出去,这是我家。” 手下的琴弦应声而断,抬起头,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我:“你叫我……出去?”想了想,他斩钉截铁地说,“想必你的眼神一定不好,看不清我的容貌。” “你的容貌?”我尴尬地扯了扯嘴角,“我看得清啊,小妖怪,快走快走,你惑不了我的。” 用尤及的话说:妖嘛,装成凡人的牲畜。 以前在坤心殿经常见到妖界进贡的妖,都化成美貌凡人的摸样。尤其是那些女妖,一见尤及就努力施展迷惑之术。不过论惑心术,妖怎比得过魔?更何况尤及对美色没什么兴趣,所以他们大多成了尤及的盘中餐,而我托尤及的福,收获了几张妖皮,几朵妖花,一块妖石,都非常漂亮。 辛苦忙活三年才存下的收藏一样没带走,这是我离开魔界第二严重的损失。 眼前的这位便是一个男妖了,他长得不算丑,可论俊俏他不如尤及,论阳刚之气不如木非,全身还包裹着一层浑浊的焦黄色妖气,我对他一点兴趣都没有。 “你是降妖师?”男妖冷笑起来,“怪不得敢来占我的府邸。我先吃了你,等你的男人回来……” 啪…… 一鞭挥过去打在他脸上,打断了他的话,我懒洋洋地打着哈欠道:“不长眼的死歪嘴,狗痞子,敢惹姑奶奶……快走,姑奶奶要睡觉。” 他瞪大了眼睛,摸摸自己脸上的伤,凑到鼻子边闻了闻:“你是……魔……” “不是,我是人……”我好困。 “那你怎么有魔力?”他泫然欲泣,“你一个魔,欺负我一介小妖……” 说着,突然双腿化成碗口粗的乌黑蛇身,恶狠狠地朝我扫来。 小妖怪还玩偷袭,我火了,举起鞭子啪啪啪一顿抽,抽得他转身就跑。我跟在他身后追,追到大堂,他缩在中间不动了。 将灯笼凑过去一打量,地上用石头刻着一个隐隐约约的伏魔符咒,应该是木非画的。 符咒中的男妖化出人身,安静地看着我:“你放我出去,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我讥讽地扔给他一个白眼,转身想回卧房。 “我听得真切,你们这些天没有夫妻之实,我有千娇百媚的心法……” 回手就给了他一鞭:“无耻!” 他蹲在地上,抱着头看了我半天,反而笑了:“知不知道那个男人每天半夜都会溜出去。去了哪呢?镇上的欢喜阁。放着这么美丽的娘子不要,夜夜去找别的女人,为什么?”站起身,他的语音渐渐变得缥缈起来:“年纪轻轻独守空房,你很难过吧?” 妖最喜欢胡言乱语迷惑人心,正好拿他解闷,我蹲在圈外,笑道:“能和木非在一起就够了,有没有那种事根本不重要。” “承认吧,他不想碰你。因为你无趣,或许,还因为你曾委身他人?”他慢慢解开衣带,眼神闪烁,“不要紧,让本公子帮你纾解……” “穿上衣服,你的身子不好看。”甩给他一个白眼,我自顾自说:“我以前喜欢别人,现在喜欢他,有什么不可以,我又不知道他会出现。为什么你说他会因此不想碰我?” 他怔住了,好一会儿,才收起妩媚的表情,用正常的语调跟我说:“你不洁啊大姐,凡人都这样。”他抱着脱下来的衣服蹲成一团,“话说你真是凡人吗?为什么我的幻术对你不管用?” “不洁?我怎么不洁了?” 他扭头看着我,皱眉:“你的家乡在哪?” 我想了想:“魔界。” 他点点头:“魔界?那就不奇怪了。你得小心,凡间的男子无能又龌龊。不像咱们妖界魔界的人,有仇便报,有爱便许,坦坦荡荡问心无愧。你不知道你身边的男人有多可怕……”说道这,他请求,“你能不能放了我,如果那人回来……你放了我吧。” “不行,你们妖老是害凡人。” “凡人?”他愣了下,“你真是凡人,一介凡人怎么会有如此魔力?” “我哪有魔力?” “没有魔力,你的鞭子还想伤到本大王?” 我打量着自己的鞭子,不知道怎么回事。 “要不就是你怀了魔胎?” “怎么可能?”晴天霹雳,我赶紧给自己把脉,“没有啊。”一切正常,而且前两天我还不“方便”来着,绝对不可能。 “我也不清楚,你自己找原因吧。大姐,咱们妖魔向来交好……” 话未说完,一道风冷冷地闪过,掀翻了我手里的灯笼。 “咔擦”,清脆的骨裂声响起,根本没看清发生了什么,四周一片死寂。 借着地上忽明忽暗的灯笼光,我看到木非左手捏着破碎的蛇头,站在符咒的中央,脚下盘着蛇妖软绵绵的蛇身。 微微沙哑的声音响起,像是在对那条已经死透的蛇妖说,又像是在对我说:“光着身子,你们相谈甚欢呐。” 慢慢回头,薄雾般的淡黄色妖魂围着他的身体盘旋,慢慢被他吸进体内。透过飞舞的长发,墨蓝色的眼眸星星点点,冷冰冰不带一丝感情:“天还未亮,忆暖,去睡。” 我眼前一黑。 醒来时头疼得很,木非端着汤蛊走进来,脸上带着和煦的笑,腰上围着围裙:“醒了?” 我看了他好久,终于确定看到的是真实的他,这才捂着头:“做了个极可怕的梦,头疼。” 他放下汤蛊,坐到床边,帮我按太阳穴。 侧过头,看着他温柔的眼神,无暇的侧颜,我笑着问:“木非,你对我真好。要是早知道有你……嗷……” 他手上一用劲,疼得我轻轻叫出声。 “你做了什么乱七八糟的梦?梦到魔界了么,这么难受?我说过让你把魔界全忘掉。每天想想以后怎么花钱,要是无聊看看书也成,《妇德》《女戒》这些书都是教人怎么做妻子的,可以再翻翻。” 越揉越疼,我拉开他的手:“别按了,我饿了。” 他笑笑:“好,吃早点。” 早点是他熬的肉粥,比酒家里的厨子做得还好吃。 “里面什么肉啊?”我吃出一头薄汗。 他在院子里,将刚洗好的衣服一件一件晾在竹竿上:“好吃就行,何必知道。” “不是鸡肉,味道比鸡肉好,到底是什么肉?” “孔雀王的翅尖,还有一点不入品的乌蛇骨粉。祛毒辟邪,吃了这粥一般的瘟疫奈何不了你。” 凡间的百鸟之主,地仙孔雀王?乌蛇骨粉,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好好的一碗粥被他形容得滋味全无,我的勺子僵在手中。 见我没搭话,他回头,透过大开的窗户对我笑:“哄你的,早上一只斑鸠跑院子里来了,是斑鸠粥。” 说到这,几只鸟叽叽喳喳从院子上空飞过,他伸出手指,一只金黄的小鸟落在他的指尖。他轻轻一抛,那只黄鹂便飞进屋子落在我的肩头。 我好奇地用手指点点小鸟的小脑袋瓜:“它怎么不飞?” 没回答我的问题,他解下了围裙:“有人来看病了。” 作者有话要说: 做魔族公主做习惯了,暖暖以为妖很弱…… 第23章 第二十二章 “鬼敲门”果然是一种狠厉无比的病,前阵子还活蹦乱跳的房东儿子,此刻面色蜡黄,长满黄色脓包,眼圈黝黑,由房东大娘扶着从山下爬了上来。 等他们走到茅草亭处时,木非站在山坳上喊:“你们就在那里,不准走过亭子。” 亭子里早已放着长竹椅,木非示意他们坐下,止住大娘说的镇上的大夫都病死了之类的话。搬来一张太师椅坐在山坳上,轻抬指尖,一条黑线从袖中飞出,缠在病人的手腕上,就这么居高临下地给人悬丝诊脉。 诊断完毕,他提笔写了两张方子,放在溜索里送下去。对房东母子说:“有黄连入药的方子大娘用,天南星入药的方子小兄弟用。” 房东母子千恩万谢,正要走,木非又道:“麻烦大娘告诉四邻,我只出诊十日,每日只诊十人。从明天开始,每人诊金一百两。” 一百两,普通人家辛辛苦苦存几十年也存不到一百两。 那对母子走后,木非在茅草亭周围筑了一排竹篱笆,篱笆后立了块牌子:此处接诊,越此线者后果自负。又在篱笆后立了口大锅,然后挖断了上山的路。 第一天毫无动静。 第二天毫无动静。 第三天我被木非摇醒:“忆暖,起来帮忙。” 我洗漱完毕,揉着惺忪的眼睛跟他走到门外山坳上,往茅草亭一看,全身起了一层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 黑压压的一片病人,全都仰起浮肿的脸,期待地看着山上。臭气熏天,苍蝇群在半空嗡嗡地绕着圈。 木非帮十个人看了病,写了十张不同的方子,让他们将银子放在锅里,然后说:“看病的明天起早。” 众人怏怏退去,有的人还不甘心苦守在山下。 锅里的银子多是散碎银两,估计是很多人凑起来的钱,想花一份钱买药方。但木非的药方针对性极强,不同脾性的人吃了不同药,根本不治病。 追上去拉住木非的衣袖:“木非,那些药救不了他们。” 木非对我微微一笑:“可是一定能救我诊过的十人。” “十个人太少了……” 他转身,低头,眸光微沉:“秦城有百万人,忆暖,我救不了那么多。所以我定出了价格,肯交易的人活,不肯交易的与我无关。” 他说的很有道理,可是看到那么多人受罪,我难受。回屋将木非开的方子在脑海里反复琢磨,没多久木非回来了,将一袋用锅煮过的银两放在桌子上:“娘子,给你。” 后来几天山下聚集的人越来越多,有钱的,没钱的。不管来了多少人,出多少钱,威胁,利诱,木非都只诊十个人。时间一到立刻用绳子把装满银子的大锅钓上山,带我进宅子,关上大门。然后更衣,煮银子。做饭,吃过饭收拾完毕,又洗衣服,打扫,整天忙来忙去,仿佛忘了宅子外已经被瘟疫变成了修罗地狱。 终于山下出现了死人,刚开始是位老人家,正磕头苦求木非救他,磕着磕着便趴在地上不动了。不一会儿又是一位女子倒地…… 短短一个早上,山中横七竖八躺满了尸体,上百缕刚刚离体的蓝色魂魄茫然地在山间飘荡。可还是源源不断有人进山,想求唯一能救他们的大夫救他们一命。 “木非,我们的钱够了,不要再赚了……”找到正在洗手的木非,我说。 他慢里丝条地用毛巾擦手:“够了就好,我们可以买所更大的房子,明天我们就离开这。山下死了那么多人,这里很脏,不要也罢。” 我脱口而出:“我们不能走。” 他笑笑:“做完最后这单生意我们就走。” “什么生意?” 他却不再回答,回屋更衣,做饭,叫我吃饭。 晚饭过后,门咚咚咚被人敲响。 木非坐到厅堂中间,懒洋洋地拿起一本书翻阅,柔声道:“忆暖,买家来了,开门。” 我狐疑地走到门口,拉开大门。 然后我第一次见到了在凡间的尤及,或者说,一个凡人。 和以往一样,他还是那么美。也许用美来形容一个男人并不准确,但晶亮的眸子,夏日琼花般艳丽的容颜,让他在一干凡夫俗子的衬托下美得让人炫目。 他站在大门前不远处,一袭白衣,白色披风,身后是远处碧绿的竹林。凡间天光下的他身上没有魔气环绕,高贵得仿佛画里走出的谪仙。 我心脏一缩,紧得几乎喘不过气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很想跑过去抓住他哭一场,让他想办法治住这场瘟疫。 但我不敢动,因为他虽然有着尤及的容貌,却是个凡人。身上没有半分魔气,是个实打实的凡人。而且他看见我竟没半分反应。 “南州七郡郡王尤及,求见木大夫。”他的声音爽朗清透,一如既往,像极了清冽的山泉。 我后退一步,做了个请的姿势。 领着尤及和他的两个侍卫进了大厅,木非依旧坐太师椅上翻着书,漫不经心的样子。 “木大夫……”尤及开口。 “百万两雪花银。”木非抢过他的话头,点出了他的来意,“换根治瘟疫的方子,方法。” 两个侍卫捏紧了拳头,尤及还保持着镇定:“先生,百万银两是秦城一年的税银,此番救灾已耗资……” “一百一十万两。” “先生,我不是为自己求先生,是为万千百姓。” “一百二十万两。”木非连眼皮都没抬,慢慢加着价。 尤及死死地盯着他,放低了声调:“山上那么多尸体,先生看不到吗?” “一百三十万两,”合起书,木非抬头看着尤及,笑了,“不二价。” “唰”的下拔出佩剑,尤及的剑尖指向我的喉咙,眼睛还看着木非,语音带笑:“先生,这个女人什么价钱?” 木非再笑:“两百万两,先见银子再交方子,殿下,疫情凶猛,等不得。” 站在原地静默半天,尤及收剑回鞘,吩咐左右:“传令下去,速速调来两百万两纹银。”然后对木非冷笑道,“两百万两,这么大笔钱恐怕会招来祸事,木大夫可要拿好了。”说完转身往外走。 “两百一十万两。”木非在他身后慢悠悠地说。 尤及被门槛拌了一下。 没错,这副平时正经,稍稍一刺激就失了仪的没出息模样,确是尤及没错。 我跟木非说:“我去关门。” 木非轻轻一笑,没出声。 我当他同意了,追了出去。 追到门口,尤及定住脚步扭头一脸探究地看着我。 我走上前,被两个侍卫拦住。 尤及挥手让他们退开,轻声问:“姑娘,有事?” 我瞪了他一眼,将他拉到门边,压低了声音:“我想踩你一脚。” 他一愣。 “我想掐你一下。” 他再愣。 我从袖中掏出一叠药方:“这是木非几日来开的所有药方,药方按脾胃虚实分人下药。将得病的人隔离,不得让他们接触没得病的人。他们用过的东西统统用开水煮过,死者焚烧掩埋。尤及,你一定要治住这场瘟疫,因为我讨厌别人得病。” 他犹犹豫豫地接过药方。 我冷笑一声,捂住他的嘴,用足十二分力气,狠狠地踩了他一脚。 叫你不认识我! “哦……”他差点叫出来。 在外面不能打男人的脸,我朝着他大腿内侧狠狠地一掐,使劲拧着不放。 叫你用剑指着我! “你……”他脸都白了,“大胆。” 不动声色地揪住他的腰带往我这边一拖,我和他对上了眼,用口型说:“怎的?” 两人眼也不眨,用眼神使了半天劲,他终于忍不住了。用手揉了揉通红的眼睛,放缓了声音:“放手……疼……” 我松开手,朝他一挑下巴:“要是你不把瘟疫治住,别怪我看轻你。” 说完穿过气得龇牙咧嘴的侍卫进了门。 关上大门,四周一片安静。 我哼着歌,一蹦一跳往卧室走,忽然黑暗中传来一道声音:“药方送出去了?” 被抓了包,我浑身一僵,转身看着他斜倚着的方向,挤出一丝笑:“木非,银子够用就好。” “幸亏你不是为我办事的人……”他站起身,慢慢走到我面前,脸上还带着淡淡的笑意,“只是我的娘子。” “我……我……我睡觉去了……”说着话我想溜。 他一把揽住我的腰,在我耳边说:“娘子,今夜咱们……” 耳垂被他呼的气熏得痒痒的,像被蜂蛰了一样,我浑身一哆嗦,想也不想反手就是一巴掌。 还没打到他,他轻轻一捏将我的手腕捏住,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深:“原来娘子是悍妻,有意思。” 我嘟囔道:“对不起。” 平常我们一窝睡觉,我从来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刚才也不知道怎么了,他给我感觉不太一样…… 脑子里莫名其妙地飘过一种想法:他是男的,他真的是男的,他他他真的是男的…… 他是男的,为什么我经常忘了这一点? 咽了口口水,边说着“我先睡了。”,边开溜。溜回卧房,立刻收拾了一床被褥跑到耳房,关门缩进被窝,支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好半天他才回来,径直脱衣睡了。 我松了口气,这才睡着。 第24章 第二十三章 对我分床睡的举动,木非什么也没说,只是第二天去睡觉时,发现耳房的被褥被人搬回了主卧。 我再次将被褥搬回耳房,关门睡觉。晚上睡得极香,可醒来时睁开眼,又看到了床帐上模糊的比翼鸟,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将我连人带被子搬了回去。随意闯进女子睡觉的地方是无礼的,我冲到外厅想与他吵架,可看到外厅桌子上放着的早点,还有他在朝阳中认真晾衣服的安静表情,便没了吵架的心思。 太过完美的人,注定勾不起别人和他吵架的欲望。 正寻思着,他转过头,对我露出一个灿烂的笑:“睡得好么?” 幸好,他笑起来的时候真的很温柔,很好看,偶尔也肯哄哄别人,不是个完全无趣的人。我忍不住回给他一个微笑:“很香。” 尤及走后,来求医的人少了许多,转天下午还看到一队捂着口鼻的黑衣士兵将山下的尸体抬走。 没了尸体山谷顺眼许多,只是原先四处飘荡的淡蓝色魂魄,不知何时统统消失得无影无踪。人死后离体的魂魄一般要等到第七日才会慢慢消失,去该去的地方,这么多魂魄在这么短的时候里全部消失实在不寻常。 问求医的人,他们说,七郡郡王,大数皇朝三皇子尤及动用亲兵部队建驱疫营,发放药汤,处理尸体,看样子抑制瘟疫指日可待。然后又说了些尤及殿下爱民如子,不顾危险深入瘟疫重灾区之类的好话。 我又担心又好笑,第六天魔族的王子居然成了凡间的救星,也真是奇事一桩,只希望万千魂魄消失的事与他无关才好。 又过了一天,早上醒来时木非已穿戴整齐坐在床边等我:“起床,吃早点,出发。” 刚到束岭镇的时候我们很穷,走的时候多了满满一箱子银子,还有一辆马车。 坐在车厢里往外看,原本人声鼎沸的束岭镇一片萧条,有的房子还被焚烧过,街上一个百姓都没有,只有一些黑衣士兵正背着背篓沿街洒石灰粉。 刚要出镇,我们的马车在一处关卡前被人拦住。 一位领头的兵总走上前:“郡王有令,所有人等一律不得随意走动。” 木非递给他一块腰牌。 那兵总看了一下,拱手道:“大人,还请大人先随我等进内帐查看身体,看是否有脓泡皮疹,如若无恙再放大人出镇。”又看向我,“请夫人移步小院,由医妇检查。” 木非沉吟片刻,回头叮嘱我,“忆暖,有事叫我。” “哦。”我应了声,正要离开,他忽然抬起手指点住了我的额心,轻声道:“记住你母亲叫你学的《妇德》。” 莫名奇妙的一句话,却让我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只一瞬又恢复了正常。 “木非……”我想问他对我做了什么,他却没说话,先跟领路的士兵走了。 我跟着领路人,七拐八拐,拐进一个院子,又从院子后面穿了出去,到了另一条街道。 渐渐地,警惕心大起,摸着腰上的鞭子,我问领路人:“还有多远。” 却没得到他任何回答,见他笑嘻嘻地扭头看着街道的一头,我朝那个方向看去。 先隐隐听见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然后一匹雪白的战马从拐角处冲了出来。 上面一位银甲少年,全身戎装,身背银枪,脸上挂着得意洋洋的笑。 是叫呢还是不叫呢? 还在犹豫,银甲少年已策马冲到我身边。身体微微垂下,长长的手臂一捞,捞住我的腰轻轻一提,将我提上马背坐在他身体前。 “你骑不了我的魔龙,带你骑我的马也一样。”他兴奋地说着,一策缰绳,战马长嘶一声越过了关卡。 就这样被他带走,木非一定会着急。 我转头道:“尤及,别孩子气,放我下去……唔……” 他猝不及防地堵住了我的唇。 心脏在胸腔中横冲起来,像一只受了惊的小猫咪,激动得紧,也愉悦得紧,是我最喜欢的感觉。于是我和他一样,咬住了他的唇…… 第25章 第二十四章 两人骑着马一直冲到一座驿站前。 尤及抱我下马,然后拉着我朝驿站跑去,先跑进驿站,再冲进楼梯。 他跑得很快,快得我几乎喘不过气来。 几乎是被他拖着走的,几次脚下发软,差点踩了空。 “七哥,”我忍不住大叫:“慢一点!” 他回头看了我一眼,笑嘻嘻的,一双眼睛里全是跳动的星光。 脚下却没停,一直跑上二楼,将我扯进二楼的一个房间,关上门,返身将我禁锢在门中间,激烈地喘着气,火热的目光放肆地打量着我:“不能慢……忍了二十年……这具凡人的身子快烧起来了……啊……忆暖……我想要你……” 余音消失在激烈的吻中,撕咬,吸…… 尤及此刻只是一头饥饿到极点的野兽。 根本没法反抗,连话也说不完整,纠缠着被他推到床上。 他三下五除二,胡乱卸掉了自己身上的盔甲,然后扑了上来。双手抓住我的衣领猛地一扯,大吼声,扎进了我的怀抱。 一边动作,一边含糊不清地问:“忆暖你想我不……忆暖你想我不……” 我喘着气,浑身燃烧,根本没意识回答他的问题。 忽然,耳边响起母妃教我读书时温柔的语音:“妇德者,一德,守贞……” 顿时浑身一僵,随后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猛地将尤及推开,趴在床沿对准痰盂:“呕……” 吐了个天翻地覆。 “怎么了?”尤及回过神,替我拍着后背,“吃坏东西了?” 吐完我捂着胸口,捶了他一拳:“还不是因为你跑那么快。” “先歇会儿……”他一脸不迫不及待,又不敢说出来,还耐着性子倒了杯茶给我漱口。 等我漱好口,呼吸稍稍平缓,他再次凑过来:“歇好了吗?” 我白了他一眼:“没有!” “快点吧……”他腆着脸笑,拉过我的手往下,“箭早已上弦……等不及了……” 羞得我小心脏扑腾扑腾直跳,用手捂着脸:“你个没脸没皮的,好害臊哦。” “不害臊哈,”他笑着拥我躺下,“我早就是你的了。” 就在这时,脑海里再次响起母妃的声音:“暖暖,抄一遍《妇德》再睡。” 浑身再次一僵,酸水从喉咙里喷涌而出…… 我抱着痰盂吐了个痛快,抬起头才发现尤及被我掀到了地上。 “你生病了?我去叫大夫?”他站起身往外走。一身匀称的肌肉,强劲有力的大腿,身上白得发亮,真好看…… 这个念头一出,胃口再次一酸:“呕……” …… 大夫说我可能受了风寒,并无甚大碍,让我多休息,喝点姜茶暖胃。 尤及急了:“她胆汁都快吐出来了,还无甚大碍?” 我拉住尤及:“真没事。” 我自己也是大夫,也觉不出自己有什么问题,可只要对尤及动点“念头”就吐,这风寒也真够怪的。 尤及送走大夫,吩咐人下去熬姜茶才回屋。 驿站已被他改成治瘟疫的落脚点,房间里放着一些他寻常用的东西。他找了件日常穿的衣服给我披好,逼我躺下休息。自己躺在我身边,侧着头,笑吟吟地盯着我。 我侧过身子,与他四目相对:“怎么,不玩了?” “你病了,等你病好了再玩。”他抚着我的脸,“瘦了,黑了。” “在人间生活总要吃点苦头的。”我挽起他脸颊旁一缕乌黑柔软的长发,“七哥,你怎么变成凡人了?” 他的头发变成了黑色,幸而那双眼睛还是冰棱似的灰,勾魂夺魄般媚。 “没什么,魔啊神啊的,总要时不时到凡间渡渡劫才圆满,也不过被罚转世做一世人,吃点苦头罢了。” “转世?”我不解,“可你的凡人身子都这么大了,明明前不久你还在魔界来着。” 他笑道:“你难道不知魔界暗无天日。魔有蔑视凡间天日的能力,我特地挑了二十年前来,正好能一亲美人芳泽。要是我现在才来,变成一个小娃娃,”他伸手在我的额头弹了一下,“你一准跟别人好了。再者,不长大些,怎么和枭斗?” 我觉得奇怪:“魔渡劫还有记忆?不对啊,书上……” 他急忙捂住我的嘴,压低了声音:“嘘,这话别对他人说,否则惩罚加倍。我来之前做了点手脚。” 我拉开他的手:“你打小抄,真不是君子所为。” 他凝眸,意味深长地看了我片刻,突然扭头朝外面喊:“静竹,姜茶好了没有?” 只听一道无比憨厚的声音缓缓答:“好了,王爷。” “端进来。” “哎……” 然后门被推开,一个人端着托盘费劲地走了进来。 是一个大胖子,身高八尺,圆滚滚的身子,像一只肥嘟嘟的大白熊,每走一步都吭哧吭哧喘着气。端起茶碗放到桌子上,那人朝着尤及笑:“王爷,还有什么吩咐?” 尤及指着我问:“你认识她吗?” 他看了我一眼,摇摇头:“不认识。” “好,出去吧。” “是。” 等那人关上门,我坐起身,长吸一口气,指着门:“他,静竹?!” 那个大胖子是坤心殿最讨厌,自认为最好看,嘴巴最碎,在魔族高手中也排得上号的魔静竹? “对啊。”尤及点点头。 难以置信:“他真是静竹?” “是啊。” 我摸着尤及结实的胸膛,心有余悸:“你做得对,幸好你打小抄。” “那是当然。”他笑嘻嘻地掐着我的腰让我骑到他身上,坏坏地挑着眉毛,“要是我变得不甚伟岸,你玩什么?” 羞死了,我扭捏地拍了一下他的胸膛:“讨厌……”话音刚落,酸水再次猝不及防地涌上喉咙,赶紧对准痰盂:“呕……” 作者有话要说: 雨神宫女主人不是谁都能碰的啦,赤将子家的男银都很小气滴。尤及忆暖小朋友,你们快乐的初恋生涯被大坏蛋终结了,哈哈哈哈…… 第26章 第二十五章 反反复复吐过十来次后,我终于确定,只要自己对尤及有想法就会吐。鉴于自己吐得腰都直不起来了,我让尤及离我远点,再把自己包严实点。 气得他直嚷嚷:“怎么是一看到我就要吐呢?” “你让我有负罪感。”只能这么解释,不然为什么只要想同他做什么就要吐呢? 饥饿的男人通常都不讲道理,他捶捶自己的胸膛,扯开嗓子嚷嚷:“多好看的身子,你居然要吐。别告诉我你中了祝由术,有我的魔力护着,除了几个上神,谁也对你下不了祝由术。哦,天上那几个死老头子不能违反两界不得伤害渡劫之人的约定,特地给你下了祝由术,就为了拐弯抹角憋死我……” 我吐得有些烦躁,抓起一个枕头掷过去:“就不给你,你要怎的?” 见我发了火,他悻悻然,只得闭上了嘴巴。 喝过姜茶,麻木的胃渐渐恢复了知觉,我对尤及说:“我得赶紧回去,不然木非要急死了。” 尤及懒洋洋地趴在桌子上,无精打采地拨弄着一枚棋子:“不用,我让人给了他一百两银子,叫他解除了你们的婚约。” “什么?” 他依旧懒懒地:“什么什么?你都已经是我的人了,还能嫁给他?你我有情在先,也不算你负他,所以他什么也没说,把银子收了。” 我黯然。 以后又只剩木非一个了,那么寂寞的人…… 母妃将我托付给他,让他照顾我,又何尝不是让我陪着他?只是我敬他,信任他,依赖他,直到那天在门外看到尤及的那一刻我才明白,我不爱他。我不爱他,如果同他在一起,对我对他都不公平。 到凡间以来他总在照顾我,以后要去亲口跟他说一声对不起才好。 “对了,你母亲给你选的夫君,就是那个叫木非的有古怪,我命人查了他很久,确定他是枭的人。”尤及说。 “枭?大哥枭?” “是。” 枭,魔族大王子,母后是凡人娘娘。因是半人半魔之身,曾经还是我的偶像。枭天赋异禀,三百岁的时候便直接化去凡骨成魔,可惜化骨时被魔力吞噬,没了人类的容貌,一直戴着一个黑面具。 枭是尤及的死敌,两人一直不对付,两人明争暗斗,结下了大梁子。 “枭也来了?” “不仅来了,还做了大数朝的太子。”尤及压低了声音,愤愤不平,“他有凡人血统,能自由穿梭于魔界凡间。这种手段,赢了也不光彩,小人一个。” “他来凡间做什么?” “天魔两界再度开战,凡间势必受影响。这次天界讨不到便宜,顾不上凡间。若神无动于衷,自然是魔渡天下。他来是为了向世人展示魔界威仪,凡人信魔的越多,魔界的魔力越强。切,老东西就是好骗,被他牵着鼻子走。” 老东西,是尤及对魔王陛下的称呼。 “天界魔界怎么又打起来了?” “嗨,还不是那些破事,不是魔胜神,就是神胜魔。不过天帝自己发晕,废掉了赤将子非,如今的天界还真不是魔界的对手。让他们闹去,我这几十年只想同你,还有咱们的小闺女在凡间做一世夫妻。”他笑嘻嘻地将脸凑过来,“说真的,凡人真有口福。涮肥羊卷沾芝麻酱太好吃了。” “就因为凡间的东西好吃,你便做了凡人的救星?”我扬扬眉,“不错哦,我佩服你。” 他乘机挪动到我身边,揽我入怀,微挑下巴:“也没什么。生而为魔无可奈何,何必一定要做出恶魔之像?我尤及做什么都要做到最好,此刻我既是此地的封王,自然要尽全力保一方平安。” 这时,圆滚滚的静竹走进来:“爷,到巡查的时辰了。” 尤及低头问我:“你在这休息,还是跟我巡查去?” 刚见到他,不想与他分开,再说身上也没什么不舒服的地方,我说:“我同你去。” 尤及在秦城四周建了五个祛疫营,营中供药,医治,处理尸体,秩序井然。有了木非的药方,很多人的病都开始好转。 从最近的两个祛疫营出来,已夕阳西下。我们都觉得被夕阳染红的橘红色天空很美,于是尤及将马交给静竹,牵着我的手,在草场上慢慢踱步。 天空云舒云卷,风轻轻地吹拂着脸颊,就算什么也不做,两个人就这样手拉着手一直走下去也很好。 “忆暖,等你长到二十岁,我便找来魔果给你吃好不?”他试着说服我,“你看,凡人女子过了二十五岁就开始变老,变丑,最后死去。死后喝了孟婆汤就什么都不记得了,到时候我们还要重新认识,好麻烦……” “好啊。”我一口答应。 以前在魔界的时候,我一心想到凡间,不想做魔。可到了凡间才发现,世界那么美,人的生活却那么不容易。凡人只能活区区一百年,除去吃苦的时间,快乐的时光异常短暂。我想要长生不老,有足够的时间去享受人间极乐。 他愣了片刻,突然抱住我的大腿将我举到半空,大笑起来:“太好了,忆暖,我们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我抱着他的头:“瞧你,你帮我长生不老,怎的比我还要高兴?” “因为能和你在一起,我很欢喜。” 橘红色的光洒在他脸上,无比柔和,笑容暖得人心尖都要化开。我忍不住低下头,鼻尖蹭着他的鼻尖:“尤及,能和你在一起我也很欢喜。” 轻轻地吻住他,他也回吻住我,气息缠绕在一起,分不清彼此。非常美妙幸福的滋味,幸福到全身都轻飘飘的,比风还轻…… 作者有话要说: 断网了,更新时间不确定 第27章 第二十六章 书上说相爱的人在一起会变笨,我不知道我有没有变笨,我只知道现在的尤及越看越顺眼。笑的时候顺眼,自大的时候顺眼,和后边那些相貌平平的兵丁一比,就更顺眼了。 都说男女之爱先是如胶似漆,慢慢地就腻味了。我们是反过来的,以前在魔界朝夕相处的时候不觉得他有多好,在凡间重逢后,兴许是小别胜新婚,感情反而越演越烈。也不知道时时刻刻黏在一起有什么意思,可我们就是时不时相视一笑,互相挠挠对方的手心。就这样黏黏糊糊地走到第三个祛疫营门口,天已经快黑透。 尤及问领头的将军:“情况如何?” “殿下,一切如常。” 这时,空中几只小鸟飞了过来,周围的兵丁如临大敌。几位弓箭手赶紧上前,刷刷几箭将小鸟尽皆射落。 “小鸟飞得好好的,欺负它们作甚?”我问。 看出我的疑惑,尤及拉着我上前:“当心,离远一些。” 那是几只其貌不扬的小鸟,每只鸟爪子上都抓着一块碎肉,其中一块碎肉的形状像是一只人耳朵! 兵丁上前,往小鸟身上洒了些石灰粉,将鸟尸连带碎肉拨进口袋。 我想了想,看着尤及:“那些鸟抓的是疫病死者的肉?” 尤及苦笑:“是,这招阴得狠。一口井中扔一块瘟疫死者的肉,喝水的人全部染病。我让人在所有水源之上加了盖子,不让人群聚集。但这些玩意到处飞,防不胜防,兄弟们疲于奔命。” “好狠毒的心肠,谁做的,枭?” 尤及道:“掌管凡间百鸟的地仙孔雀王是我朋友,前阵子我还问他借过几只乌鸦。发现百鸟传播疫病后我曾传信问他缘由,他没回信,恐怕已遭人毒手。若真是枭做的,为了毁掉我的秦城七郡,他也真费了些心思。” “孔雀王?”这名字我听木非提过来着。对了,那次木非跟我开玩笑时提到过孔雀王…… “在想什么?”尤及问。 “没什么。”我转移话题,”七哥,你有没有注意到,疫病死者的魂魄都消失了?” “那是地府的事,与魔界无关。对了忆暖,你和木非前些日子多次与疫病接触却没有染病,木非是否还有其他防疫的方子?“ 我想了片刻,吞吞吐吐道:“他……他给我喝过一碗粥……” “粥?什么粥?” “好像是乌蛇骨粥……” 就在这时,旁边一个拖着蛇皮口袋的士兵突然抽出短剑,朝尤及刺去。 尤及头也没回,两个手指轻轻一夹将剑尖夹住,一个扫堂腿将那人踢飞了出去。 “护驾!”周围的侍卫大呼小叫地围过来,七手八脚将那人擒住,掀掉那人的头盔一看,居然是个中年妇人。 男人需要适时鼓励,我抓住尤及的胳膊晃了晃:“你真厉害。” 他扬扬眉:“没什么,区区一个刺客,哼。”他扔掉短剑,转身看着刺客:“你为何刺杀本王?” 刺客冷冷一笑:“小贼,你用圣女殿下祭魔,我恨不得生吃你的肉。” 尤及一愣:“圣女?谁呀?” “你……”刺客的目光扫向我,顿时一亮,“丫头,你为什么那么像圣女殿下齐姬?” 尤及瞬间反应过来,握住我的手:“忆暖,这事有古怪。” 忽然跑出一个人刺杀尤及,她号称认识我母妃,还故意跟我套近乎,这事情当然不简单。可既然听到了母妃的名字,我怎能轻易罢休:“我知道,但我想听她说完。” 女刺客说了下去:“圣女殿下是齐国皇室后裔,为匡复齐国四处奔走,不幸被俘。这个尤及小贼,居然进言将圣女沉了魔湖。” “哦。”我看向尤及,“有这事吗?” 尤及想了好半天,望着刺客冷冷地笑了起来:“你不是什么劳子教的,你是侍女如意,你不是是早病死了吗?” 闻言,我连连追问:“尤及,什么意思?谁是侍女如意?” “呵呵……”刺客笑了,眼睛盯着尤及,笑得一脸开心的样子,话却是对我说的,“丫头,将你母亲齐姬送到魔界的就是你身边的小子。他说:既然圣女殿下是圣女,就一定能震慑魔界,保天下太平。就是这句话害了你母亲。” “尤及?”我急了。 “忆暖,你信我不?”没得到他的回答,却听见他这么问我。 “信。” 于是他大步上前,咔擦一声卸掉了刺客的下巴。然后将我拉到远离众人的地方,压低了声音道:“忆暖,你听我说。十七年前,我的凡间父皇还是太子的时候带我出巡,督促幽州官员剿灭红莲圣女教。那夜我在内帐睡觉,侍女如意故意将我抱到前厅,那里正在审你的母亲。你母亲是红莲圣女教的圣女,若我不管,她一定会惨死。她要是死就不会有你,所以我说了番托词,让父皇将你母亲沉入魔湖逃得性命,这才有了我们的缘分。” “那边的刺客不是红莲圣女教教众,而是当年照顾我的侍女如意。当日她故意抱我去,让我做了这事,今天又扮做刺客向你挑明此事。忆暖,有人早在十七年前就给我们下了圈套,那个人甚至知道我会蔑视天日渡劫。连魔蔑视天日的能力也算得一清二楚的角色,天界魔界没几个。若这人是枭,那我们有大麻烦了。” 我道:“我好像明白了,你的意思是有人早知道你和我的缘分,还知道你会到凡间渡劫,故意让你将我母妃扔进魔界,现在再让人来故意挑拨你我的关系?” 他点点头:“是……” 我一动没动,抬眼望着他:“是你把我母妃丢进了魔界。” “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我不能被他挑拨,无论怎样你都要相信我……” “呵呵呵……”那边的刺客的突然发出一阵刺耳的笑声,她的下巴依然挂在脖子上,喉咙里却发出嘶哑而清晰的声音,“小子,你过来,我家主人有话带给你。” 尤及放开我的手,走到刺客身边:“说。” 刺客伸长脖子,盯着尤及的脸,眼里全是鄙视:“我家主人说,你微不足道,根本不配他为你花心思。” 尤及冷笑:“不为我花心思,那他花几十年布这个局,为谁?”说到这,他朝我看了一眼,突然一把揪起刺客的衣领,“躲在后面的孬种听着,要是你敢动我女人一根汗毛,我叫你天上地下没有容身之处。” 刺客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笑:“我家主人说,肖想不是你的东西,会付出代价……”然后目光越过尤及的肩膀看向我。 我捡起地上的短剑,刚走到尤及身后,见尤及随刺客的目光转过了身,一咬牙,举起短剑朝尤及心口刺了下去。 尤及眼疾手快,手指夹住剑尖,一脸震惊:“忆暖……” “你把我母妃扔到魔界当牲口!”我大喊大叫,拔回短剑,一次一次用力刺下,“原来是你!” 母妃那么爱凡间,那么爱阳光,却被尤及扔进魔界再也不见天日,连死了都回不来…… “不许动!”尤及喝住左右,一次次夹住我的剑尖,连连后退。 “你听我说忆暖,我要是不那么做,你母亲会死得很惨,也根本不会有你。” 我不管,母妃死在凡间总比死在魔界,连转世的机会也没有的好。我宁愿自己没出生,也不愿意母妃在魔界担惊受怕十几年。 尤及提高了声调:“忆暖,那时我凡间的身体才三岁,没有其他办法,只有那样才能救你,我们才能相见。不然,我管你母亲的闲事作甚?” 是啊,是因为尤及想见我,都是因为我…… 魔就是魔,自私自利的魔…… 都怪我招惹尤及,我们不相爱,他就不会为了我把母妃丢到魔界,我连累了母妃,我让她离开了她最爱的阳光,我有违孝道…… 刺不到尤及,满腔怨恨无法发泄,我调转刀尖刺向了自己的胸口。 “忆暖!”尤及疯了般冲过来握住刀刃,鲜血四溅。 夺过刀扔到一边,他拦腰将我抱住,在我耳边喃喃细语:“别伤了自己,别伤了自己……” 我一口咬在他的胳膊上,几乎用尽所有力气,狠狠地咬下去。 他说:“好……你咬……你咬……让你咬……” 作者有话要说: 时间关系慢慢理,很好理清的。 第28章 第二十七章 就在这时,天边一片叽里呱啦的怪叫传来,像成千上万的鬼魂在同时呐喊一样。所有人停止动作,朝天边看去。 鸟群,黑压压的鸟群…… 犹如滚滚乌云,遮蔽了仅剩的天光,铺天盖地朝这个方向压了过来。 “火箭阵准备!”尤及大喊一声,“静竹!” “爷!”静竹牵着战马朝我们跑来。 尤及抱着我跃上马背,扯开我腰间的鞭子,飞快地将我的双手捆在马鞍上,又解开披风盖在我头顶。跳下马背,对静竹下令:“送她回驿站!” 然后还没等静竹回答,他接过亲兵手里的弩,朝战阵那边冲去。嘴里骂骂咧咧:“枭,你要玩爷陪你玩。” 静竹上了另一匹马,牵着我的马朝驿站的方向跑去,两名士兵骑着马跟随左右。 我扭头朝后面看,尤及正拉开三只火箭朝天上射去。上空是黑压压的鸟群,将地上的人衬托得像芝麻一样小。我想叫他当心,转念又想,他是混蛋,为什么要让他当心。纠结中,他的身影渐渐远了。 静竹领着我们这只马队一直往前跑,很快将鸟群甩在身后。 跑到另一个祛病营旁边时,他放慢速度,摸了摸累得直喘气的马,正想对我说些什么。 突然旁边的祛病营里一阵喧嚣,里面有人拉长了声音大喊:“官兵杀人了!” 还有人大骂:“回去,不许乱跑,都回去!” 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片刻功夫,呵斥声,打骂声,哭声,喊声就闹成了一团。 “不好,祛病营哗变。”静竹对另外两个人道,“你们速去禀报殿下。我送姑娘回去。” 我脱口而出:“静竹,你去保护尤及。” “殿下有令,让我先送你回去。”静竹一夹马肚子,拉着我的马冲了起来。 大约跑了半柱香时间,眼看快要到驿站,前方出现了一辆马车。 车厢乌黑发亮,挂着紫色车帘,由两匹马拉着,车上挂着两盏灯笼。 木非就在马车前站着,一袭蓝色布衣,部分墨发用木簪束起。碧蓝的眼神淡淡的。一半脸颊被灯笼光染成了红色,嘴角微微上扬。黑夜里独自立在荒野中,犹如一株孤独至极的兰草。 没等我出声,静竹扬起鞭子拍着马匹,大声喊着:“别挡道!” 两匹马风似的从木非身边冲了过去。 可转瞬我觉得双手一松,绑着双手的鞭子不知什么时候缠到了腰上,而鞭子柄远远地握在木非手里。随后木非轻轻一扯,我从马背上飞了下去,落到他怀里。 朝我露出他能露出的,最和煦的笑,他轻声道:“娘子。” 没等我回答,已经向前冲出一大截的静竹终于发现我不在马上,调转马头,拎着两把丧魂鞭冲了过来:“大胆狂徒!” 将我放下,木非扭头看着静竹,突然右臂一抖,鞭子“呜呜”地呼啸着,毒蛇般朝静竹袭去。 电光火石间,已袭出数十鞭。 战马长嘶一声,静竹从战马上腾空而起,举起丧魂鞭直劈木非面门。可才飞到一半就被鞭子缠住双脚直直地扯落在地,砸起一团浓浓的烟。 鞭子随即放开他的脚,缠住他的脖子,将他整个人扯起拖到木非面前。 他已满脸鞭痕,鲜血淋漓,双手扯着脖子上的鞭子,眼神恍惚。 我浑身发冷,木非用的是陆家十三鞭,可就算对陆家十三鞭熟悉如我,也看不清木非到底挥了多少鞭,最可怕的是他的脚居然没移动半分。 阿陆说过,习武的人分为三种:庸才,高手,无我。大部分人是庸才,只有顶尖的才叫高手。而无我境界的人,所有功夫在他们眼里都是相通的,任何武器到了他们手里都会和他们合为一体。没有技巧,没有功法,没有弱点,但达到无我境界的人,别说凡间,就算在仙魔两界也屈指可数。 木非也许就是其中一个。 我还在发呆,木非从袖中拿出一锭硕大的纹银,塞进静竹的嘴巴。然后猛地收鞭,静竹旋转着飞了出去。 看到静竹掐着喉咙满地乱扑腾,我回过神,赶紧冲过去伸手帮他把银子抠了出来。 他大吸一口气,随后剧烈咳嗽,发紫的面皮总算慢慢恢复了原样。 “娘子,出发。”不远处的木非说。 我对静竹道:“你跟尤及说让他别找我,我要和他分开,这就是我对他的报复。” 静竹捂着喉咙,看看木非,什么也没说。 坐在车厢里,耳朵边只剩车轮滚动的声音。我缩在角落里发呆,身上有淡淡的血腥味,是尤及的血。 我恨他的自私,他要是真的喜欢我,就应该为我母妃着想。因为只有我母妃开心我才开心。我开心了,喜欢我的他也能开心。相爱不一定要在一起,他却只想着让我们两人在一起,牺牲了我母妃…… 百善孝为先,古时贤人说欺负母亲的人,要让他用生命赎罪。但我知道自己杀不了他,也不想杀他…… 不能为母亲报仇,我是大逆不道的逆女,我要自己惩罚自己。 马车停停走走,外面的天亮了又黑,好像木非还叫了我几声。我不在意,也不想听,专心将自己困在自己的世界里。 突然车厢门被人拉开,木非站在门前,微微上挑的眼眸里闪着点点怒火,高贵而冰冷的模样。 容忍我的愚蠢,无微不至地照顾我,对我笑,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好总让我有种不真实的感觉。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他对我发怒,这样的他反而更真实。 “不饿么?不渴么?不内急么?”他厉声道,“因为离开那个愚蠢的魔,你便不想活了么?” 我呆呆地看着他。 “下来!”他拉住我的手,将我拖了出去。 麻木的双腿一沾地,针扎般疼。 “疼……”我说。 “还知道疼,很好,腿还没废。”他拖着踉踉跄跄的我沿着大路走了好长一段。 双腿终于慢慢恢复知觉,同时因为一动不动被压制住的需要一下子涌了上来,我 的脸腾的一红:“我想解手。 “嗯……” 他应了声,将我拖到芦苇丛前,塞给我一沓手纸,往芦苇丛里一推。 …… 完事,我到河边洗去手上的血污,红着脸回到马车边。 两匹马已解开缰绳,在河边一前一后吃草。 木非背靠车厢坐在马车边缘,目光看着橘红色的夕阳,表情有些落寞。 我坐到他身边,还没开口,他从褡裢里拿出一个馒头递给我。 我接过干巴巴的馒头慢慢地嚼,艰难地下咽。 “馒头不好吃?”他问。 “我吃不下。” “哦……”他又从褡裢里掏出一个油纸包,打开油纸包,里面是两只鸡腿,油汪汪的,表皮金黄,散发着致命的香气…… 是烤的吧,外面还刷了蜂蜜…… 好几天没沾油星,好像嗅觉更灵敏了,香味直往鼻子里钻,抓心挠肝的…… 唉,好饿,难受,我忍不住哭了起来。先是呜呜地哭,哭了一会儿想大哭。刚张开嘴,一个鸡腿塞了进来。 木非叹气道:“别告诉别人你被饿哭过,丢我的脸。” 鸡腿太香了,我拿着鸡腿啃了几口,抑制不住委屈,又哭了几声。再啃几口,再哭几声。又吃又哭,哭出来心头就痛快了。 木非坐在我身边,安安静静地听我哭,一声不吭地看着远方。 鸡腿啃完,我哽咽着叫他:“木非……” 他面无表情:“活过来了?” 我哭够了,脑子也清醒了,抽泣着说:“我从小长在魔界,有点笨,做事只由着自己的心意,才会和尤及稀里糊涂搅在一起,害了母妃。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了,我想,除非我试着自己去生活,不然永远不会什么是爱恨情仇。在此之前我不能耽搁你,我们的婚约作罢吧。” 斜瞥我一眼,沉静的眼里没起一丝涟漪:“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可由你儿戏一般说毁便毁?毁约之事莫要再提。你想自己生活,可以。到了京城你可以去做一份工,尝尝人间苦。” 我吞吞吐吐的:“可是……我想……我现在……不爱你……” 他轻笑出声:“忆暖,你的爱是什么?” “是……两情相悦……嗯……脸红心跳……”就像我和尤及一样。 他无比认真,说教般对我道:“小儿女之间的爱转瞬即逝,细水长流相濡以沫方能天长地久。忆暖,我许你的是天长地久。” 他说,忆暖,我许你的是天长地久…… 心已经被尤及伤透,我不懂,如今也没有心思去细想情情爱爱的事。可正如他所言,我们是婚约是母妃定下的,不得随意毁去,我只得暂时作罢。 荒郊野岭的没有客栈,少不得又要在车厢里住一夜。木非这两日都守在车外,不能再让他受 罪。 我换下被血污了的衣服,朝外面喊:“木非,进来睡觉了。” 说完铺好被子,在角落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先睡下。 一会木非灭了灯笼,拉开车厢门进来,躺在我身边。 周围一片寂静,只偶尔听见车厢外两匹马打打响鼻。很快,我进入了梦乡,睡了没多久突然醒了。 因为身体被人紧紧地搂在怀里,紧得几乎无法呼吸。脸蛋贴着他的胸膛,鼻孔被他堵住了大半。 扭了下头,试着喊了声:“木非……” “嗯……”听音调,他好像还在昏睡中。 “你别抱我呀……放……放手啊……” 他轻声呢喃:“嘘,一个人都没有,很冷,抱着我的忆暖就不冷了,睡吧。” 我嘟囔:“可……难受……” 他响起了轻轻的鼾声,不再回答,手臂仍像钢钳一样死死将我抱住。 没办法,我只得将就着再次睡去。 作者有话要说: 现在留言不写名都是路人甲,路人甲们,你们应该都是我熟悉的姐妹吧? 第29章 第二十八章 长途跋涉两个多月,终于到了大数朝的都城。 和笼罩在恐慌中的秦城不一样,数都是座繁华的城市,还没进城便看见熙熙攘攘的人群。 城门口排着长队,守门的士兵说:“今日太子殿下回朝,所有人等一律下车检查。” 我们排着队,周围的人叽叽喳喳地议论着。 “听说了吗?太子大胜,有如此出色的太子,咱们大数朝一统天下指日可待。” “非也,论行军打仗,还是三皇子最厉害。” “三皇子草包一个,打仗冲锋陷阵少有敌手,治国一窍不通。听说了吗,瘟疫已扩散到秦城七郡,百姓都快死光了,三皇子束手无策。你说秦城做了什么孽,落在草包三手里。” “对对,草包三,作孽啊。” 尤及虽然是魔,却用凡人身份尽心尽力地做凡间皇子。此次治疫,他住在疫病区,四处求告筹集银两,召集医士,绞尽脑汁救人。但凡他要是不用心,大可把病人全杀掉了事,趁新鲜魂魄还能吃呐。这些人看不到尤及的辛苦,只会上嘴唇碰下嘴唇编排人。 我在车厢里听了生气,团了团纸,推开车窗想丢那几个乱嚼舌根的人。 木非回头,用马鞭拍了下窗户沿:“别孩子气。” 进城后,木非驾车带我拐进一条小巷,在一间院子前停了下来。 木非将我牵下马车:“到家了。” 面前是一方四合院,院子不大不小,白色围墙上垂着不少藤萝。一扇古朴的大门,门上挂着块简陋的牌子:医馆。 木非上前拍了拍门环,里面传出一道苍老的声音:“谁呀?” “老青,是我。” 门吱呀一声打开,开门的是一位很精神的老人。眯着眼睛看了木非片刻,他激动起来:“老爷回来了。” 木非点点头:“你把屋子照料得很好。” “谢老爷赞赏。”说着打量我,“这位姑娘是……” “我的娘子。” 老青一惊,眼里泛出了泪花:“那就是夫人了,夫人快进屋。” 木非拉起我的手:“进来吧。” 院子很小,进门是一方青石铺就的小院子,院子周围种着一丛竹子,几棵玉兰。大厅没多大,里面陈列着一排药柜。 穿过大厅是青砖铺就的内院,内院只有五间屋子,一间厨房,一间茅厕,旁边还有一个小凉亭,凉亭边一块小菜地,菜地边几棵果树,上面挂着青涩的果子,有桃子树,李子树…… 主卧在最右边,陈设素雅,干净整洁。 整间院子很小,但五脏俱全,从里到外透着股温馨舒适的味道。 我问:“木非,这是你在凡间的家?你在魔界呆了多久,家还照顾得这么好?” 他一边帮我将衣服叠好放进橱柜,一边说:“这是我们的家,我要出去办点事,会晚些回来。你和老青先吃晚饭,晚上自己睡。” “我也有事要出门,我们说好的,我要出门找活做。” 他看着我,有些无奈:“其实家里有医馆,你可以在家里做事。” “我想自己试试。” “好。”他取出一份身份文书交给我,“小心些,晚上宵禁,早些回来。” 这时,老青在门外喊:“老爷……” 出门一看,老青身旁多了两个童子,四五岁大小。穿着一模一样的青色衣裳,脸蛋胖乎乎的,仿佛用糯米团捏出来一般。 老青道:“托老爷的福,这是青氏新出的一辈,请老爷赐名。” 木非打量了两个童子一番,伸出手指点住一个孩子额头:“玉色轻浮,日后要知晓海纳百川之理,赐名涵。”然后点住另一个孩子的额头,“天赋异禀,有上神之质,需时刻谨记收敛心性,赐名约。” 老青笑道:“青涵,青约,快跪拜主人和夫人。” 两个小娃娃依言跪下,奶声奶气地说: “青涵拜见主人,夫人。” “青约拜见主人,夫人。” 让这么小的孩子跪太不地道,我急忙伸手去牵:“起来,快别跪。” 木非拉住我:“他们是咱家家生的侍者,你受得起的。你喜欢哪个便挑去使唤,两个都挑去也可以,正好你身边没人侍奉。” 我怎么可能使唤这么小的孩子?连连摇头:“不要,他们太小了。” 木非笑笑:“那就叫他们读点书,以后给我们的孩子当书童。” 两个孩子齐刷刷地喊:“多谢主人夫人。” 我暗笑,还“我们的孩子”,就凭我和他同床共枕好几个月的经验,除了偶然的一天他让我觉得他是男人外,其他时候,我觉得很安全。有的事不能强求,尤及说过,男人最痛苦的,莫过于那方面有“隐疾”…… 离开医馆,我马上开始找活干。 首先去了几家医馆,想问他们缺不缺大夫。可人家一听我的来意,哄堂大笑。 “女大夫?小丫头莫要说笑,女人能做大夫吗?” “我真的会治病。” “哪里来的不正经丫头,在外面抛头露面,快走,别坏了我们医馆的名声。” …… 大夫做不成,我又想去学堂做先生。可每间学堂都一样,我刚说明来意,那些夫子连连拒绝。 “不可,自开天辟地以来,还没听说过女先生。女子无才便是德。姑娘还是呆在家中,相夫教子的好。” …… 女先生也做不成了,从一家学堂出来,我买了个热腾腾的烧饼,用油纸包着暖手,垂头丧气地蹲在路边。 忽然,不远处传来悠长的号角声,两骑士兵从街上穿过,大声喊:“太子驾到,让路,跪——” 人群喧闹起来,有的人往前,有的人往后,挤来挤去,像一锅饺子。 我将烧饼举到头顶想挤出人群,忽然被人撞了一下,烧饼飞了出去,滚到大路中央。 好心疼,那可是一个铜子买的。以后我不想再花木非的钱,身上的钱用一点少一点,一个铜子金贵得很。 我往那边挤,想把烧饼捡回来,这时周围的人哗啦啦跪下,大路尽头已经出现了一队肃穆的人影。 我蹲在地上,不动声色往前挪。 那边的人马越走越近,我离烧饼也越来越近。但是来不及了,眼看着那队人马已走到路中央,我只得停下动作,眼巴巴地看着烧饼,祈祷它别被马蹄踩到。 马队走到我面前,停住了。 四周一下子没了声音。 我认真地盯着烧饼出神,好一会儿才发现不对劲,目光小心翼翼朝上方移,对上了一双极美的眼睛。 墨兰的颜色,仿佛黑暗中散发着光芒的蓝宝石。 高大的身形,头发用白玉冠束起。一袭华美的黑色银纹劲装,手上套着银质手套,足登长长的马靴。 戴着一张银质面具,遮住了整张脸,面具上没有任何花纹。 想必这位就是我曾经的大哥,凡间大数朝太子枭了。第一次见到他,为什么他给我一种熟悉的……感觉? 还有,他为什么看着我? 对了,我脖子上还带着尤及送我的铁环。意识到这一点,我后背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他将手伸向腰间的银鞭…… 要做什么?打我?抓我? 正胡思乱想,他一挥银鞭,鞭尾卷起地上的烧饼朝我一丢。我忙伸手抓住烧饼,忍不住朝他呵呵一笑。 虽然他戴着面具,但微弱的动作表明他叹了口气。然后在众多侍卫的簇拥下朝前面走去。 …… 啃完烧饼,我继续找活做。 不得不说凡人女子要独自生活真的很难,几乎所有的行业都拒绝女性。尽管我会医术,还识文断字,却不起任何作用。有人甚至告诉我去风月之地试试…… 沮丧极了,正准备回医馆,幸运终于降临,有福酒楼收我做跑堂小二。 有福酒楼在城北一个街角里,破破烂烂的,连完整的桌子也找不到几张,零零星星几个客人。我原本没指望它收下我,没想到老板和老板娘进屋嘀咕了一阵,就把我雇佣了。 酒楼老板姓朱,不太爱说话,拿事的是老板娘柯氏。老板娘四五十岁的年纪,穿着身暗红色的衣裳,画着浓妆,手里拿着个铜烟斗。 她冷冷地教我:“见到人喊得勤些,嘴甜些,笑得灿烂些,别浪费了你的好相貌。包吃包住,招来两个客人给你一个铜子,要是招不来客人一个铜子也没有。” 找到活做极不容易,我连连点头:“嗯,好。” 她又上上下下打量了我几眼:“会跳舞吗?会弹琴吗?” “不会。” “真没用,会唱小曲吗?” “会。”我眉开眼笑。 “人少的时候唱点小曲,要热闹些才有客人上门。” “哎。” 她又把我带到仓库旁边的小耳房,指着那张用两条长凳,几块木板拼起来的床:“这就是你的住处,隔壁要是闹耗子就拍拍墙。不许带不三不四的人来,老娘可看不得那些脏东西。” 我一一应下来。 当天下午就开始上工。 我站在有福酒楼门口,按照老板娘教的,有人路过就点头哈腰:“大爷您里边请,上好的茶叶泡上了,上好的肉炖上了,就等您了喂。” 不一会儿就聚过来一大堆人,大部分都是看热闹的,对我指指点点,说我抛头露面丢人现眼有辱妇德。 还有人跺脚大骂:“妇人当跑堂,世风日下,妖孽当道啊!” 圣人所言有很多道理,但只这条我不同意。为什么女子抛头露面做工有违妇德呢?若女子嫁了个不管家的恶夫,那女子要如何养活自己?难不成真的只能流落风月之地? 我置若罔闻,认真揽客。 揽着揽着,还真有几个人被我拉进了酒楼。 我大受鼓舞,手舞足蹈唱起了小曲:“哦西……哦西……哦西西……有福酒楼等着你……小菜香小酒辣……招牌萝卜甜兮兮……” 用魔界战歌做揽客歌,效果不同凡响,围过来的人更多了我心里美滋滋的,觉得自己终于可以自食其力了。 心情愉快吃什么都香。收工后我和其他酒楼伙计围在一起吃饭,吃的是客人们剩下的残羹冷炙,里面成形的饭菜都被大厨先挑光带走了。其他人吃得一肚子气,小声骂老板抠门,我却吃得异常香甜。 晚上回去,木非还没回来。卧房里的被褥和床帐都换成了鲜红的颜色,整间屋子变得喜气洋洋的。 我正发愣,老青端着盆干果进来往床上撒,一面撒一面说:“大吉大利,早生贵子……” “老青,你做什么?”我问。 老青笑道:“这是老爷吩咐的,讨个彩头。夫人和老爷家里都没老人,繁文缛节可以省,其他的事不能委屈了夫人。老爷出诊去了,明天就回来。夫人好好想想要什么衣裳,首饰,老爷明天陪夫人去置办。” 还早生贵子,呵哈哈哈哈…… 我把果子吃光,睡了。 第30章 第二十九章 早上起床,我收拾了一床简单的铺盖,背在身上想去酒楼。 路过饭厅时,看到木非回来了,正坐在桌子边吃早点。 见我扛着被褥,他微怔:“去哪?” “我找到活了,在有福酒楼做跑堂,包吃住。” 他敛眸:“住家里不行么?你怕我对你做什么?” “哪能啊,你怎么可能对我做什么?”我眨眨眼,“我只是单纯地想独自生活。” “吃过早点再走。”他低头喝粥。 “好。”我坐到他身边。 两人没再说什么,他比我先吃完,丢下一句:“当心些。”说完将筷子往桌子上轻轻一拍,没看我一眼,也没等我回应便起身出了门。 我继续吃,才吃了没两口,桌子突然塌了下去。一面塌一面连同桌上的碗碟一起碎裂开,落地时已成一堆碎片。 我坐在原地,端着碗,拿着筷子,有点回不过神。 一会儿老青进来,看到满地狼藉得了一惊,问:“夫人,老爷发脾气了?” 我抬头一口气将粥喝完,道:“没有。是桌子塌了。” 我搬到有福酒楼,第一次开始独自生活。 每天站在酒楼门口揽客,从早站到晚,风雨无阻,要是实在站累了,可以趁老板娘不注意跑到酒楼里坐一会儿。 酒楼打烊后,同其他伙计一起收拾完桌椅才可以吃饭,吃完饭帮杂工洗完碗才可以睡觉。床板很硬,腿都伸不直,但因为太累,总是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有活做,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到了发月钱的日子。 老板娘拿着算盘噼里啪啦打了一阵,扔给我两串铜板。我拿到一边欢天喜地地数了一遍,赶紧找过去:“老板娘,少了我八十二个铜子。” 老板娘刚吸了一口烟,没包住,全咳了出来:“咳咳……你居然数着呐?” “嗯。” 她斜瞥向我:“你吃不花钱吗?你住不花钱吗?扣掉了。” “可是当初说好的,管吃管住。” 她不耐烦地叹了口气:“你偷了几次懒,别以为老娘没注意,偷懒就要扣钱。不想干趁早滚蛋。没人是你的爹妈,什么都惯着你。” 离开这,没有别的地方雇佣我,再说我确实偷过几次懒,明知她故意克扣工钱我也只得忍。 虽然被扣了那么多钱,第一次拿到自己挣的铜板还是很开心。下工后来不及吃饭,急急忙忙跑到集市,赶在集市关闭前买了些女儿家的用品,给老青买了包糯米糕,给青约青涵买了一堆糖豆,又给木非买了根发簪。小摊上有很多发簪,金的银的玉的我买不起,木非自己有木发簪,所以我买了根乌黑的石头发簪。 揣着发簪走到木氏医馆时天已经黑透,敲敲门,开门的是老青。 “少夫人,你回来了。” 我把糯米糕和糖豆塞给他:“老青,我拿月钱了,送给你。青约青涵呢?” 老青笑道:“谢谢夫人。青约青涵回乡下了。老爷在家呐,夫人久不回家,老爷可想你了。” 切,想我,整整一个月没来看我,还想我。我想木非是不是在生我的气,虽然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生气,反正一个月不来看我不像他的风格。 木非已换上临睡前的衣裳,在菜地边的凉亭打坐。一袭雪白的里衣,齐腰的长发披散。头顶两盏莹黄色的灯笼,身旁放着一把乌黑的细刀。 我将发簪藏在身后,蹑手蹑脚走到他身边,蹲在他身边,仔细打量他。 俊美绝伦,皮肤隐隐泛着珍珠般的光泽,从未见过比他更优雅如画的男子。可惜他太过木讷,若他平常的气息稍稍不羁些,不知要迷倒天下多少女子。 “乖乖,木非,你好好看。”我感叹。 他睁开眼睛,眼波平静如碧蓝的大海:“回来了。”淡淡的表情根本不像一个月不见的样子,“最近有家酒楼请了个女跑堂。长得极美,嘴极甜。闲散人士趋之若鹜,纷纷跑去占便宜,你可听说了?” 什么占便宜,人家那叫捧场。 我笑嘻嘻地说:“我拿月钱了。” 他臭着脸,将头扭到一边:“嗯。” 将发簪拿出来,凑到他眼前:“将将将,送你的。” 他一愣,好半天才说:“送我的?”声音居然有些颤抖。 我很开心:“木非,你是不是被我感动了?” “为什么送我发簪?”他问。 “因为你是我的家人啊。我拿月钱了,很高兴,当然要家人也高兴高兴。” 他低头笑:“忆暖,帮我束上。” 我乐呵呵地替他将头发束起来,束得歪东倒西的,连我自己都不满意,伸手想解开:“不行,你还是自己束吧。” 他捉住我的手腕:“别动,你束的发我也喜欢。” 不会吧,我送什么他都喜欢,这个男人太好哄了。我坐到他身边:“木非,难道你没有一个可以送你礼物的朋友?” “有,他们有的死了,有的在等我施救,我是他们唯一的依靠。”说着他居然侧躺下来,头枕在我脚上,“而你,忆暖,你是我唯一的依靠。” 从未见过示弱的他,我非常不适应,举着双手:“木非,你……” “别动,让我歇会。”他闭上了眼睛。 不动就不动嘛。我举着双手呆坐着,坐了一会儿觉得无趣,拿起面前的刀。那刀看起来很沉,拿起来却很轻,轻得像一根羽毛,刀鞘上刻着几个字:赤将子佩刀。 “你的刀?”我问。 “一位友人的刀。” 有大德者称子,我明白了:“你这位友人姓赤将,是位贤者。” 他无奈地呼出一口气:“忆暖,“赤将子”是姓,他姓赤将子。” “啊,啊,啊,哦。”我有些尴尬。 “昔日大神盘古开天辟地,神力耗尽后身体归于大地,化成一众神灵。其中以盘古气息化成之水灵赤将子为尊,盘古父神一脉神灵皆听他号令。赤将子继承盘古父神神骨,掌管天地水脉,与女娲伏羲一脉神灵合作,平定三界,这便是他的佩刀。” “那他现在在哪?” “三界安定后,女娲伏羲一脉对盘古一脉频频发难,赤将子被诬逆天。天界将他的神骨剔去,压在昆仑山下,又将他的元神罚下凡间,受尽万世劫难,他大概已经不在了。” 我朝空气挥了两拳:“为什么赤将子乖乖地认罚?要是我,就揍扁诬蔑我的人。” “他顾忌大神盘古开辟的天地,怜悯苍生不忍开战。其实现在细想,天地没了,再开辟便是,苍生没了,再造即可。不过把父神做过的事再做一遍罢了。”他忽然睁开眼睛,坐起身。拿过我手里的刀拔出一节,寒光映进碧蓝的眸子,深邃如渊。低声自语,“我们是盘古大神的子孙,无畏无惧。无穷无尽的混沌为我们证明,我们要改写自己的命运。” 母妃说过,别人的事情,知道得太多不是好事。所以我一直没和木非聊过他的事,要是知道了他的秘密,他逼我嫁给他怎么办? “我该走了。”不想再深入了解他和赤将子的关系,我站起身。 他拉住我的手抬头问我,神情淡然,已全然没有刚才的寒意:“去哪里?” “回酒楼。” “宵禁了,在家住一晚再走。吃饭了吗?” “没有。” “走。” 老青已经睡了,木非没有惊动他。进了厨房,木非挽起袖子洗菜切菜蒸饭,一会儿功夫炒了盘肉沫酸豆角,一盘火爆鸡丁,一盘茭白。 吃了一个月的残羹冷炙,只觉得住家饭香气扑鼻,我不等他说话就开动起来。 他坐在饭桌对面笑吟吟地看着我:“好吃吗?” 我顾不上说话,飞快地扒饭,连连点头。 “还有好东西。”他从橱柜里取出一壶酒,倒了杯递给我,“尝尝。” 酒味很淡,更多的是甜甜的桂花香,尝一口酒香直冲脑门,每个毛细孔都透着舒坦。 “好喝,再给我一杯。”我对木非说。 他笑着把酒壶递给我:“少喝点,月神的桂花酒后劲很大。” 这酒跟糖水似的,太好喝了,我一口气喝了好几杯。 酒足饭饱,我舒舒服服地打了个嗝。想起身,双脚却软得不听话,脑子也晕起来:“咦,头好晕呢。” 他轻笑出声,走过来抱起我:“地上的散仙想求一杯也不得,你一口气喝了一壶,暴殄天物……” 接下来的话我听不清了,只觉得头很晕,眼睛发花,身上很热。 好热,好想把旁边人的衣服脱光…… 身体里的火越烧越旺,几乎将我吞噬。 他将我放到床上,自己躺在我身侧。我搂住他的脖子翻身而上。扯开他的衣服,堵住他的唇…… 他静了片刻,转瞬猎豹般跃起,反身将我压在身下…… 撕咬,揉捏,前所未有的强悍…… 感觉到连骨头都快被他揉碎,让我稍稍恢复了神智,不满地哼了声:“尤及,轻点,疼死我了。” 疼痛骤然褪去,身上的人停住了,随后下巴被他掐住,强迫我看着他。 “你可知道我是谁?”他问。 我搂着他的脖子,不满地哼哼唧唧:“嗯,要,要嘛……” “我不能在你神志不清的时候欺辱你。”他伸手点住我的额头,“睡吧,来日方长。” 凉意顺着他的指尖流淌进脑子,一切都随着沁凉的温度安静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赤将子是三个字的姓,一直想说来着,嘿嘿…… 第31章 第三十章 醒来后天已大亮,我一个机灵坐起身,套上衣服往外跑。临出门时碰到正在淘米的老青,他说:“夫人,老爷临出门前吩咐,不让你再去酒楼。” 我边系衣带边跑:“我要晚啦!!!!” 气喘吁吁赶到酒楼,还好酒楼还没开门。正靠着门口擦汗,老板娘拿着烟斗过来了,一挑下巴问:“昨晚没回来,到哪浪去了?” “朋友那。”为以后悔婚计,我没跟她说过我有未婚夫君。 “朋友?你不是从南边逃难来的,一个朋友一个亲人也没有吗?大姑娘夜不归宿,”她用铜烟斗戳着我的太阳穴,“直接去百花楼啊,还在我这有福酒楼屈尊?” 我忍无可忍,抓住她的烟斗,瞪了她一眼:“老板娘,我为你做事,我尽心尽力,我拿月钱。但你不能任意侮辱我,士可杀不可辱,你要再多说,姑奶奶对你不客气。” 她大怒,一跺脚:“唉唉,你想不想干了?” 我朝仓库走去:“我搬行李。” “哎呀,”她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小丫头听不懂人话,我是怕你出事,还不赶紧揽客去。” 这还差不多。 时辰一到,酒楼前立刻热闹起来。 我熟络地跟每一个熟客打招呼:“爷,您到了喂,快请。” …… “呦,魏爷,你昨天可没来啊。” “昨天有事,今天怎么都得来。”他伸手,笑得很真诚,“齐姑娘……有劳了……” 他腿脚不灵便,走路一瘸一拐的,每次都要我扶他进酒楼。我照例搀着他:“魏爷您小心些……” 他拍着我的手背:“齐姑娘,你是好姑娘啊。心细又心善,人还长得像仙女似的……” 忽然,我们停住了脚步,因为面前站着个人挡住了去路。 一袭青衣,淡淡的表情,清冷的目光从我脸上渐渐移到魏爷的手上。 喉咙没来由的一紧,尽管他脸上看不到半分怒意,我小声解释:“魏爷腿脚不好……” “哦,”他微微挑眉,“是么?” 话音刚落,我闻到什么烧焦的味道,扭头看了下四周,没发现什么异常。 这时身边的魏爷突然哀嚎起来,抱着屁股直跳:“哎呦,哎呦我的屁股,是不是着火了?” 哪里有火,他的屁股根本没什么异常,只除了空气中越来越浓的烧焦的味道。 魏爷哀嚎着,在大街上奔跑起来:“水,快拿水来。” “他的腿脚很好,是不是?”木非突然问我。 我看着魏爷疯狂奔跑的背影,捂着嘴没回答。 这时,有人大概被魏爷拼命惨叫的样子吓坏了,端起一盆洗菜的水朝他泼去,只见“轰”的一声,滔天水汽腾空而起。 魏爷撕心裂肺地哀嚎着,扑倒在地,满地乱滚。滚着滚着不动了,他皮肤通红,身上冒着水汽,翻着白眼,嘴巴一张一合地喘气,像只刚从热汤锅里捞起来,半熟的虾子。 我指着魏爷,惊魂未定:“他,会死?” “死那么轻松,怎么会让他如意?”木非走过来,拉起我的手就走,“回家。” 我甩开他的手:“我以后不扶人了,可我不想走。” “你要把我的伙计拉到哪去?”插话的是老板娘,她叉着腰,站在酒楼门口,“不放手我叫人揍你。” 木非瞥了她一眼,又看看我。 我摇摇头:“我不走。” 他立刻转身离开。 母妃经常不理阿陆,阿陆说母妃是在跟他冷战,就是故意不理他。我想木非也在跟我冷战,因为自从他离开后,我一连好几次回医馆老青都说木非不在。 冷战呗,我就是要做活,就算他生气我也要做。 这样一晃又是几个月,天气渐渐冷了,我终于看到了凡间的雪。那是一种白白的小精灵,用手一接就化了,凉凉的,冰冰的。 只可惜一下雪天气寒冷刺骨,连脚趾头都麻了,身体止不住地哆嗦。 趁着揽客的空档,我抱着双肩直跺脚取暖,忽然就看到了几个月不见的木非。 他一袭蓝色布衣,披着雪白的狐裘,一手拿着包袱,一手拿着米白色的伞,站在不远处的白墙边。旁边一株红梅刚刚盛开,鲜艳欲滴。 我朝他挥挥手。 他大步流星地走过来,将伞塞到我手里,从包袱里取出另一条狐毛裘披在我身上:“身子都凉透了,天冷了不知道添衣服么?还穿单衣单鞋?” “衣服?我没有多余的衣服。” 他衔起一丝戏谑的笑:“没有衣服不会去买?你不是能自己赚钱?” 魔界的温度总是那样,我怎么知道凡间的冬天会这么冷?赚钱不容易,每月那些个铜子,买一件衣服就要去掉一大半,我连想都没想买衣服的事。当然穷得这么丢人,我是不会告诉他让他看轻我的。 狐毛裘披在身上,周身渐渐暖和起来,软软的狐毛扑在鼻子上,像猫咪。 “喵……”我对他叫,“谢谢。” 脸上那丝冷消失了,他无奈地叹了口气:“今天女儿节,我带你买点东西吧,忆暖。” “不行,老板娘会骂的。” 他扔下我,走进酒楼,一会儿走出来:“我跟你们老板娘说了,走。” 他先带我去集市,买了棉衣棉鞋,在店里就让我换上。第一次穿棉衣,觉得自己裹得像糯米团子似的,不怕摔也不拍挨揍,趾高气扬地走在街上。 “还想要什么?”木非问。 “包子,不要菜包,要大肉包。” 木非抚额:“我是养了个女儿么,忆暖?” 我拉着他的手一边走一边晃:“木非,你对我真好。” 他没给我买包子,而是带我到河边一处酒家,让人上了黄焖猪蹄,架桥排骨,白斩鸡,玉兰片炖鸭,梅菜蒸肉,乳酪蒸羔羊,桂花藕,还有一小壶桂花酿。 我吃得肚皮都装不下了…… 吃过饭,身上暖暖的,肚子里踏踏实实的,我挽着他打伞的胳膊,懒洋洋地依偎在他身上,在小雪中顺着河堤散步。 天气渐渐暗了下来,河面上出现了一盏盏许愿的荷花灯。 木非替我买了一盏,点燃中间的蜡烛,递给我:“许个愿吧。” 女儿节的荷花灯是祈求情缘的,我不知道该祈求什么,想了想将荷花灯放下水。听说秦城的瘟疫还未消,又发了水患,尤及想必已是焦头烂额。双手合十,祈求尤及能渡过难关,太太平平回到魔界。 “忆暖,我要出去几个月,等我回来我们就圆房。” 背后突然传来木非的声音。 我得了一惊,转身看着他:“圆房?” 他能圆房? “是,”细细的小雪中,他的表情波澜不惊,皮肤映上了一层雪光,晶莹剔透,“你年纪不小了,不必再拖。” “可我还……” “我知道,你想说你还不爱我,我爱你宠你就够了。世间根本没有圆满的夫妻,大多数都是都是你我这样的,我愿意。” 我怔了片刻:“可是我不愿意。” “忆暖,我不愿让你体验凡间众多苦。”他眸光沉了下来,“可你也要知道,任何宽容都是有限的,这些日子,你好好准备一下。” 第32章 第三十一章 准备个大鬼头,不愿意就是不愿意,回去的路上我一句话也没跟木非说。 他将我送到酒楼门口就回去了,我进屋,看见老板娘气势汹汹地等在门口。 “那小子是谁啊,早上还敢威胁我?今天女儿节,你丢下我这一酒楼生意死哪去了?” 我争辩道:“老板娘,我给你做了大半年,一天也没休息过,休息一天不过分吧。” 她冷冷一笑:“你还当人家真会娶你啊,像你这种抛头露面的女人,人家只是想玩玩你。你要是聪明,趁早随了我的主意。” 今天她说起话尤其过分,我问:“你什么主意?” 她吸了口烟,慢慢吐出一口眼圈:“嫁给我男人做妾,我不是容不下人的人,会好好待你的。” 我哭笑不得:“好荒唐,你以为我傻,不知道你的打算?你想让我给你夫君做小老婆,白给你干活。这几个月你已经扣了我五百二十三个铜子,你太贪心了。” 说完我进仓库收拾了东西往外走。 老板娘抓住我的被褥:“你去哪?” “我不干了。”推开她的手,我往外走。 老板娘端着一盆水追出来,劈头盖脸往我身上一浇:“不要脸的货,我等着看你横死街头。” 欺人太甚,不发威还当我是病猫。我当即扔掉行李,拿出鞭子就朝她挥去。她挨了一鞭子,杀猪般的叫起来:“杀人了!杀人了!”一边说一边往里面跑。我全身湿淋淋的,气狠了,拿着鞭子追。 等其他人拉住我的时候,老板娘身上已经挨了好几鞭,还在那骂个不休。 看到她脸上的红印子,我消了气,懒得再理她,离开了有福酒楼。 木非和老板娘都觉得我很弱小,其实我一点也不弱小。前阵子兴旺酒楼的张掌柜找到我,让我去他的酒楼当跑堂,保证不扣我工钱。 世上的路都是人走出来的,我现在是全天下唯一的女跑堂,想高薪聘请我的酒楼不止一家,老板娘还当我不知道自己的重要性。哼,我早就不想跟她干了,她还先找我的麻烦。 换了东家,我的工钱涨了不少,张掌柜的还在酒楼顶层收拾了一间宽敞的屋子给我住,日子越过越舒心。 老青带了些日用品来兴旺酒楼看我,苦口婆心地说:“夫人哪,你就听老爷的吧,别再做工了。” 我拒绝:“不,以后我的月钱会越来越高,我还要自己做买卖。” 先存铜子先做小买卖,小买卖变成大买卖,开酒楼,开茶馆,我要在每一个城市都开一家我齐老板的店,我美滋滋地想着。 “夫人,你敢做第一个女跑堂,你是巾帼英雄,可英雄没几个有好结果。” 这话我就不爱听了:“老青,是不是木非让你这么说的?他如此看轻我,我要和他解除婚约。” 老青急了:“夫人,老爷脾气很坏,平常也只让让你。有些话不能胡说,要是老爷真发起火你要吃苦头的。” 我哼了声:“哼,你跟他说,反正我要做工,他管不着。” 老青听得叹了口气。 很快到了新年,张掌柜置办了一桌酒席请所有伙计吃饭。 我们正吃得高兴,突然门被人推开,一队官差冲了进来。领头的捕快恶声恶气地问:“谁是齐忆暖?” 我站起身:“我。” “有人告发,你与张大旺勾搭成奸,毒杀张大旺妻子,府尹下令捉你归案。” 说完,将一副沉甸甸的枷锁套到我脖子上,两个官差拖了我就走。 张大旺是张掌柜的名字,他的夫人才死了不到四十九天。只是我何时与他勾搭成奸,还毒杀他的夫人? 一头雾水,我看向张掌柜。只见他也被人带上枷锁拖着往外走,嘴里还大喊着:“冤枉啊!冤枉啊!” 要不要像他一样喊呢?喊起来会不会很失仪? 就这样胡思乱想着,我被官差带上车,没多久就被带到数都府尹大堂。那里已跪着哭哭啼啼的苦主,也就是张夫人的父母。 事情发生得太快,在大堂跪了半天,我还是没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只见那板着脸的府尹大人连喝带骂地问了张掌柜半天,张掌柜连连否认:“大人,小人冤枉啊。我和忆暖姑娘是清白的。我夫人是得病死的,大人明鉴。” “啪”府尹一拍惊堂木,问我:“齐氏,你可认罪?” 我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当然不认啊,我都不认识张夫人,我怎么会杀她?” 府尹大人冷哼一声:“来呀,带人证。” 没多久,人证被带了上来。 我扭头一看,惊呼:“老板娘?” 府尹问:“柯氏,齐氏与张大旺是否有私情?” 老板娘跪下,没有看我:“禀大人,齐氏在我有福酒楼上工期间,我好几次看到她将张大旺带至住处行苟且之事。” 我急了,要不是脖子套着枷锁真想从地上蹦起来踹她两脚:“老板娘,你怎么能诬蔑人?信不信姑奶奶我抽得你站不起来。” 府尹再拍惊堂木:“大胆刁妇,竟敢咆哮公堂,不用重刑谅你不招,来人啊,杖臀伺候。” 几个官差冲过来,七手八脚将我抬到板凳上,扒下了我的裤子。 吓得我大骂:“你们……” 话未说完“啪”的一声,火辣辣的刺痛传遍全身。 “啊!”我忍不住尖叫出声,鼻涕眼泪一起喷出。 那是一种难以言表的极致疼痛,不光是痛,还有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人扒光裤子的耻辱。人,居然会被别人侮辱到这种程度! 可根本没机会让我骂,紧接着第二杖又打了下来…… 我疼得几乎魂飞魄散……两眼一黑…… …… 脸上一凉,我慢悠悠地醒来,发现自己还在大堂上趴着,是被人用水泼醒的。屁股像针扎一样疼,全身都疼,疼得眼睛直发花…… 旁边的张掌柜也已被打得奄奄一息。 “齐氏,你可认罪?”府尹问。 我悲愤不已,抬头看向府尹,使唤着因为剧痛变得僵硬的舌头,有气无力地说:“你枉为父母官,只凭一面之词便要定我的罪。我,没有私情,没有杀人……” 府尹义愤填膺地指着我:“哼,你不守妇道伤风败俗,已是人尽皆知。如此品行恶劣的女子什么事做不出来?” 眼泪糊住了我的眼睛,几乎看不清眼前的人影,我据理力争:“证据呢……我杀人的证据呢……用什么毒……毒从何来……何时……下……下毒……” “还敢顶撞本官,来呀,上指刑!” 有人拿来一套刑具,强迫我将十个指头伸进去,两人各自拉住刑具的一端用力一拉。 “咔擦”,我听到了清脆的骨裂的。锥心的疼痛直窜到心脏,瞬间淌出一身冷汗,让我不受控制仰天惨叫…… …… 晕过去,又被人用水泼醒,再晕过去,再被人泼醒…… 反反复复,我恨我自己为什么一直活着。 仿佛过了几万年似的,迷糊中听到府尹说,先带下去,明日再审。 然后迷迷糊糊的,有人架着我,将我架进了昏暗的牢房。 牢房里很安静,几只老鼠在身边唧唧地爬来爬去。我趴在地上,气若游丝,根本无法移动半分。 天色渐渐的暗下来,有几个人进了牢房,围着我窃窃私语:“不好吧,看样子快没气了。” “怕什么,这女的是城里出了名的破落户,快过年了还出命案,大人大怒,一定会速速治她死罪。咱要是玩死了也没人怪罪。这么漂亮的小妞,这次不玩以后就碰不到了。” “老规矩,抽签,来。” …… 他们七手八脚地将我的衣服剥了下去…… 我已经痛得全身麻木了,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根本管不了他们…… …… “你们在干什么?”有人喝道。 “班头,老规矩。大美人,你要不要来试试?” “她家人来了……” 接着我听到了老青的声音:“各位大爷,这点小意思,拿去喝点小酒。多谢多谢。” 我费力地撑开眼皮,看到老青笑眯眯地往几个牢头手里塞了些银钱,将他们打发走,然后进了牢房。 “夫人哪,你怎么那么倔?”他痛心疾首,找出伤药往我身上倒。 我疼得哭都哭不出来:“老……青……疼……” 他安慰我:“夫人放心,我已经给老爷传信了。夫人,你明天在大堂上切莫不可和大人顶嘴,要是运气不好会被打死的。” 我终于哭出声:“老青,我没杀人,他们怎么才能放了我?” 老青迟疑半晌:“夫人可以请个厉害的讼师。” “请讼师多少钱。” “数都打人命官司的讼师起价至少十两银子,现在快到新年了,讼师要价更高。” 顿时,我被绝望吞噬:“我没那么多钱,老青你借我点银子,帮我请讼师。” 老青为难了:“夫人,老爷没回信,家里没那么钱。夫人,你在外面做这么长时间的工,有没有可以借钱的朋友?” “没有。”我嚎啕大哭,感觉眼前再也看不到一丝希望,找不到半点出路,“我没杀人,救我。我不想再受刑了。” “别怕夫人,老爷很快就回来。”老青替我换上干净的衣裤,又拿了些吃的喂我。 我哪里吃得下,只勉强喝了一口汤。 第33章 第三十二章 第二天被人拖着上堂,竹杖,指刑夹已摆放妥当。 “齐氏,你可认罪?”照例又是府尹问话。 我谨记母妃教诲,绝不故意伤人,辛苦做工养活自己,却被世人嘲笑谩骂,还莫名其妙背上杀人的罪。顾不得失仪,我悲愤地大喊:“冤枉啊!” “杖臀!” …… 又是几次晕死过去,被人抬回牢房时已没了半条命。 意识也开始混乱起来。 什么都想不起来,只知道疼,疼,好疼,太疼了…… “嗨,嗨……”旁边一个牢房的女囚小声喊我。 我撑开眼皮看着她。 她问:“你是不是给官差塞了钱?” 另一个女囚反问她:“你怎么知道她给官差塞了钱?” “简单啊,你看,她挨了两天板子骨头还没断。我第一天骨头就被打断了。” 听她这么说,我目光移向她的腿。她的股骨头已经坏死,双腿软趴趴地拖在身后,就算接骨圣手在世也无法将它们恢复原样,牢房里满是她失禁的屎尿。 恐惧瞬间将我吞噬,我根本没给官差塞钱,我也会被打成那样吗? 我不要! 谁来救救我…… …… 意识渐渐变得模糊,眼前出现了一缕莹黄的光。是两盏油灯发出的光。尤及半躺在一旁的床上,穿着白色里衣,披着墨黑外套,手里拿着本书正看,时不时咳嗽几声。 他的脸上……长满了脓泡…… 我的心脏像被谁揪了一把似的痛,忙道:“你……染了瘟疫?” 他抬起头看向我的方向,眉头微蹙:“忆暖?是你吗?我肉眼看不见你。你怎么了?受伤了?没东西吃?没衣服穿?你现在在哪?” 我的身体像空气一样,不能动,只能发出声音:“数都大牢……” 他捂着嘴剧烈地咳嗽起来,身体咳得缩成了一团。 我急了,又不知道该怎触碰他:“有没有吃药……” 半天,他悠悠地回过气,擦掉嘴边的血迹,朝着我的方向笑:“放心,我死不了,渡劫没这么容易。我叫人送你回魔界。” “我……” “这次由不得你,”他眸光一沉,“如今天界魔界人界大乱,一定有大事发生。我被困在凡胎中无法护你周全,你回坤心殿好好待着。” 他朝门口喊:“静竹。” 圆滚滚的静竹跑了进来,鼻子上还围着毛巾:“殿下。” “过来些……”尤及招招手。 静竹老老实实地凑过去:“您要喝水吗?” 尤及朝他笑笑:“兄弟,对不住了,我重色轻友,谁让你上次把她看丢了……”说着亮出袖中的匕首,飞快地从静竹脖子上划过。 …… 我一个激灵,意识瞬间归位,剧痛再次吞噬全身。 “是梦?”我喃喃自语。 “对,是梦,老子的噩梦!”头顶响起一道怒气冲冲的声音。 费力地抬眼往上看,对上了静竹怒气冲冲的脸。他变回了魔界时的清秀模样,只是气得脸都快红了。 不等我同他打招呼,他捞起我的腰腾空而起,像穿过烟雾一样穿过屋顶,腾上了天空。 夜空清澈,星罗密布,一弯尖尖的月亮挂在天边。 我全身剧痛,在他近乎敷衍的拉扯之下更是痛得钻心,差点没晕过去。我忍不住闷哼:“疼……啊……” “闭嘴!”静竹喋喋不休,破口大骂,“狼心狗肺的男女,真是天生一对。你们互相祸害便是了,还祸害老子,因为你们老子要在凡间多呆千年。要不是看在你们家还有个小丫头片子要养活的份上,老子才懒得理你们。你要是识相给老子回魔界好好呆着,如今那个不是魔的主上强敌环饲,老子还要赶回凡间护他,做人是来不及了,老子只能做狗,长得快些好救他。汪汪汪,老子是魔将静竹,居然做凡间的狗,汪汪汪!加奉银,必须加奉银!老子……” 话未说完,他猛地一个翻转,避开了什么。 本就疼得快晕过去的我被猛地一甩,疼得差点没灵魂出窍,好不容易定住神朝前方看。 发现天上挂着的那弯月亮并不是月亮,而是一把散发着冷冷亮光的武器,悬浮在天空中。 武器中间坐着一个纤瘦的少年,及肩的白发扎在脑后,眉目如画,灿烂地笑着。身着白色衣衫,外面套着青色薄纱。裤脚用裤带扎到大腿根,露出一双比女孩子还白皙的长腿,脚上穿着白袜,套着木屐。全身笼罩在武器散发出的白光里,恍若天神下凡。 静竹稍作停顿,啐了口:“呸,哪来的天庭走狗,别挡道。”举起右拳攻了上去。 我被他夹在腰间甩来甩去,看不清他们缠斗的过程,只看见那抹发光的影子灵活地闪避着,最后单脚立在静竹头顶。 气得静竹大吼一声,一个空翻,拳头腾出火焰,直袭向少年。 少年轻轻后退,那发光的武器亦紧紧跟随,托着少年在不远处的天空坐下。 静竹站定,手心中生出一把两丈长,两尺宽的大剑,剑身燃着黑色火焰:“吾乃尤及王子座下魔将静竹,”音调中没了方才的怒气,变得异常谨慎,彬彬有礼,“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少年仍笑吟吟地看着这边,嘴唇没动,却从他身上传出一道中年男声:“吾乃青霜。小子,放下手里的人,你可以走。” 静竹沉默片刻,笑道:“神君见谅,我家主上吩咐,让我将主母带回魔界。” “从来就没有你的主母,有的只是我的女主人。放下她,或者你也留下。” 静竹轻笑出声:“她屁股都快打成四瓣了,做你的女主人有这么惨么?” 少年伸了个懒腰,明月似的武器漂浮到他身侧:“这是主人与女主人的家事,我不想议论。” 静竹横剑:“家事?我明白了。如此,她便不是我的主母,凭我和她的交情也要带她走。自己的女人也要折腾掉半条命,太狠了,怨不得旁人害怕。我不带她走,她会死在老东西手上。” 少年微微一笑,武器绕着他的身体缓缓旋转起来:“那么可惜了,小辈中你算是有出息的,你既知道我是谁,恕我不能再给你逃跑的机会。” “不必,尤及殿下座下只有战死的将,没有逃跑的兵。”火焰从大剑蔓延至静竹全身,静竹笑意越浓,“再者,能斩杀传说中的天界大将青霜神君,我的剑比我还开心。” “小子狂妄……”少年依旧笑着,那弯武器却旋转着朝这边袭了过来,像一颗燃烧的流星。 静竹大叫着挥动大剑,掠起一团黑云,与那颗流星撞在一起,崩裂出刺眼的白光。 我本能地闭上双眼,感觉身体都快在巨响中被震碎。然后听见静竹在我耳边飞快地小声道:“对那人言听计从,平平安安活下去最重要。跟殿下说,老子要涨奉银。” 紧接着,耳边响起一道剧烈的炸裂声…… …… “静竹!”我猛地惊醒,却不小心扯动了身上的伤,疼我差点喘不来气。 “夫人,你不能乱动,你伤得很重。” 剧痛硬逼着我恢复了意识,我发现我仍趴在阴暗的牢房中,老青正在给我上药。 “我做了个恶梦……”我说。刚醒来时觉得那个梦很真实,此刻却渐渐变得虚幻起来。对,是梦,静竹是坤心殿的总管,尤及的亲卫队统领,怎么会那么容易就灰飞烟灭? 幸好是梦…… 老青说:“夫人发烧了,做恶梦不奇怪。” 发烧了?那我是不是快死了? 又疼又害怕,我哭出声:“老青,老青,木非什么时候回来?” 他安慰我:“老爷已经在往回赶了。还有,老爷传书托一位朋友给夫人做讼师,夫人明天少说话,让讼师替你说话便不会挨打。” “真的吗?” “夫人别怕,老爷一定有办法救夫人出去。” 第三天上堂,我果然多了个讼师。讼师据理力争,要求府尹开馆验尸,府尹应了,总算没再打我。 回到牢房,等了很久老青也没来。 天将黑,一个牢头端了个馒头进来放在我面前。那东西干巴巴的,我实在吃不下,没动弹。 那牢头放下馒头,却没有走,而是解开了衣带:“趴着,给我弄弄。” 白天没挨打,我精神了些,说话也顺畅许多,问他:“你干什么?” “你说呢,不然我为什么给你馒头吃?” “给我馒头吃就要我做那事么?” 牢头眼睛一瞪:“当然,难道白给你吃?你没看牢里别人吃的是什么?” 我整天晕乎乎的,吃的是老青送的饭菜,没注意其他人吃的是什么。将碗往外边一推,我说:“我不要。” 他恼羞成怒,劈头盖脸地打了下来:“敬酒不吃吃罚酒,脱衣服,我叫你脱衣服!” 我爬到墙角缩成一团…… “哎呦官爷您这是在做什么?”耳边终于响起老青的声音。 我从手臂下露出眼睛一看,看到老青拉开牢头,往他手里塞了点东西,“这是孝敬您的,拿起喝酒,嘿嘿……” “有话快点说!”牢头喝了老青一声,朝我吐了口吐沫,“呸,臭婆娘。” 说完他捡起馒头走进另一间牢房,将馒头往地上一扔。牢房里的女囚慌忙扑过去,捡起馒头就往嘴里塞。而牢头扒下女囚的裤子,开始肆意发泄。 老青蹲到我身边,挡住我的视线,替我擦掉脸上的吐沫,连声安慰:“夫人别怕,过两天咱就出去了。”擦完他递给我一大碗饭菜,“吃吧。” 我手指骨都断了,根本不能拿东西,含泪看着他:“我端不动……” “我喂你。”老青夹起菜喂我。 我哭:“老青,你对我真好,给我这么多好吃的。” 老青笑道:“我对你好,是因为你是老爷的夫人。” 我吃了一口菜,问:“这味道……木非做的……他回来了?” 老青怔了片刻:“是……” “他为什么不亲自来看我?” “老爷随仵作一起帮府尹验尸去了,他一定会帮夫人洗清罪名。”老青停了一下,又说,“夫人,你还想选什么样的男子,有个知冷知热的人,平平安安过一世就是福啊。” 我终于明白平平安安有多可贵了,在受尽折磨之后。我只想出去,离开这个充溢着秽声的牢房,平平安安地过日子。 第34章 第三十三章 两日后再升堂。 府尹一拍惊堂木:“本府命仵作验尸,已查明张大旺之妻王氏死于肺疾。本府宣判,张大旺齐忆暖无罪开释。柯氏捕风捉影,罚银十两,重打十板以儆效尤。王氏父母诬陷张大旺杀妻,本该严惩,但念其年纪老迈,免于处罚。” 王氏的父母磕头称服。我狂喜,眼泪夺眶而出。 “大人,我不服!”说话的是老板娘。 府尹问:“柯氏,你有何不服?” 老板娘指着我:“大人,我可没有说齐忆暖和张家大掌柜的杀妻,我说的是齐忆暖与张掌柜有私情。大人可以去问问,齐忆暖名义上有个夫婿,实际上两人尚未婚配。她抛头露面做跑堂,勾搭了多少男人?大人身为父母官就不管吗?” 府尹拈着胡须,沉默片刻,忽然再次拍响惊堂木:“齐忆暖,你已年过十七,不但尚未婚配,还做出有违妇德之事。按我大数朝律法,女子年十七未婚配,使长吏配之。本官身为父母官,便替你做了这个主。来呀,将齐忆暖交予官媒看管,五日后择得良婿嫁出!” 我急了,大声喊:“大人,我有夫君的。夺人的妻子嫁给他人,天理难容。” 府尹冷笑:“夫君?你们可有婚书?” 我摇摇头:“没有。” “可有媒证?” “我们是我母亲指的婚。” “你母亲何在?” “我母亲已过逝。” “你既已为人妇,为何跟别人说你未曾嫁人?你身陷牢狱,为何你的夫君为何没出现?依照本朝律法,或有婚书,或有媒证,或有父母作证方可认定姻缘。你一样也无,可见你在狡辩。” 我百口莫辩。 府尹一拍惊堂木:“来呀,将齐氏女子送进官媒处。” 好不容易出了牢房,我又被人架进了官媒处。 为了防止姑娘逃跑,官媒处的墙壁修得高高的,接近天花板的地方才有一扇小小的窗户,连小孩子都爬不出去。 屋子里还有几个姑娘,都是年过十七未嫁被罚的人。 数朝律法规定,未娶的男子只需交纳定金,便可通过门上的小窗户挑选官媒处的女子,选中心仪的女子后出价。出价结束后,谁给的聘金多官府就将该女子嫁给谁,就像买猪买牛买羊一样。 见我是被人抬进去的,姑娘们纷纷上前替我擦伤口,喂我水喝。 我的手肿得像馒头,又不能自己整骨,屁股和腰都疼得厉害,只能病怏怏地趴着。 没多久两个官媒大娘进来送饭,几个姑娘趁机挤到门边往外看,惊呼:“呀,外面排了好多人。” 一个大娘骂道:“看什么看,不是来找你们的,听说城里最丢人狐狸精女跑堂进了官媒,这些男人都来碰运气。”她将一碗白米饭放在我面前,“多吃点,托你的福,我们姐儿几个这次要收一笔体己。” 虽然我全身难受,听到这事跟我有关,还是咬牙撑起身体,央两位姑娘扶我到门口往外瞧。 哎呦我的母妃耶,黑压压的一条长队,龅牙驼背歪瓜裂枣一应俱全,不少还是我在酒楼接待的常客,全都排在队交定金呐。 我吓得双脚一软,站都站不住了。 一位姑娘安慰我:“别担心,人多好啊,你可以从中间选个好的。” 另一位姑娘说:“可瞧的不是谁出色,瞧的是谁出的钱多。” 我才不要嫁那群歪瓜裂枣,我朝官媒大娘大叫:“我真有夫君,我要见府尹大人。” 大娘大吼一声:“吵什么,再吵,就挑个最丑的把你嫁出去。” 吃过饭,我忐忑不安地趴在床上。 没多久,一个身材短小的男人进来,拖起一个面容姣好的姑娘就走。那姑娘不愿意,连哭带叫,可还是被男人和几个官媒大娘拖了出去。 这一幕看得我心如死灰,心里想,要是把我买走的是个猥琐男人,我,我,我就违了母妃的教诲,往他碗里下□□。 不知过了多久,感觉到有人在轻轻解开我手上的绷带,我睁开眼睛,呆呆地看着来人,一时没反应过来。 “可有弄疼你?”他问。 我一跃而起。手指不能动,便用手臂紧紧抱住来人:“木非,带我回家!” “忆暖,先放手,让我把你的手指头接好。” 我扎在他怀里,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带我走,快带我走,我要回家……” 他轻轻抚摸着我的头,任我将鼻涕眼泪往他身上蹭。 好半天,我哭够了,乖乖地趴好让他给我接骨。 他安慰道:“没事,过几天我就把你接出去。其实也好,正愁不能给你个囫囵婚礼。现在有官府做媒,我可以堂堂正正地把你娶回家,到时候还要置办几桌酒席,宴请朋友。”他将一块麦芽糖塞到我嘴里,“咬着。” 整骨很疼,我明白他的意思,紧紧咬着麦芽糖。 他将我的手指头一个个扳正,用竹片固定好。然后问我:“我帮你看看后面的伤,要脱掉你衣服。忆暖,你可愿意嫁给我?” 不嫁他难道嫁外边那堆货?反正大堂之上我的屁股都快打烂了,还矜持个啥? “嫁!” 他笑笑,正想替我解衣带,一个官媒大娘走进来,直嚷嚷:“哎哎,我说大夫,让你给人家姑娘治伤,不是让你占人家姑娘便宜。出价还没结束呐,你就脱姑娘的裤子,要是传出去坏我们官媒处的名声。” 木非只得停手,将一瓶药油交给大娘:“那麻烦大娘替她擦药。” 见他收拾东西要走,我怕得不行,再次抱住他的腰:“木非,你别走,我害怕。” 他笑了,拍拍我的头:“放心,我在外面守着。” “真的吗?” 他点点头:“信我。” 我只得泪汪汪地看着他出了门。 万一木非出的价比别人低怎么办?万一出了什么岔子怎么办?心里头七上八下的,我一连好几天都睡不好。 好不容易熬到第三天,夜里官媒大娘带了个麻脸大汉进来。大娘说:“快,背走。” 大汉二话不说背起我就走。 吓得我大叫:“你们干什么呀?” 大娘往我嘴里塞了块布:“走。”然后又威胁屋里的其他姑娘,“谁敢说出去,就把谁嫁给最丑的男人。” 唬得其他姑娘蒙着被子不敢出声。 屁股疼,手指绑着夹板,嘴里发不出声音,我被大汉背出了小门。 真的太疲惫了,没玩没了的折磨,连哭都懒得哭出声,我狠下心往后面一倒。 大娘眼疾手快推住我的后背,道:“小娘子别生气,这是我侄子,能干又老实,会好好待你……” 话音未落,大汉停住脚步,对大娘道:“姑,有人。” 前方路中间立着一个高大的男子,站了很久的样子,连头顶和黑色外套上都结了一层白霜。 “出价还没结束,你们要把我娘子带到哪去?”他问 我鼻子一酸,眼泪夺眶而出,木非,他真的守在外面。 “我们只是带她出来透透气。”官媒大娘讪讪地笑着,做了个手势让男子背着我往回走。 我扭头,泪汪汪地看着木非。 朦胧的月色下他的表情有些模糊,只听他笑着说:“别担心,我一直守在门外。” 又心惊胆战,度日如年地熬了两天,官媒大娘拿来一纸婚书:“齐忆暖,你的夫君已经选定,画押。” 我屏住呼吸,用勉强能活动的手指接过文书,小心翼翼看向上面的文字:……木非…… 欣喜之下,连日来的委屈再也憋不住,哇的一下哭出声。 “哭什么,快画押。”大娘不耐烦地催促。 我哇哇地哭着,在婚书上面按下了手印。 为了表示体贴,官媒处给每个姑娘都准备了一套粗糙的喜服。 我换喜服,带上盖头,一瘸一拐地被官媒大娘牵出门。掀开盖头一瞄,看到了等在门口的迎亲队。 八台大轿,锣鼓手唢呐手,还有骑着白马的木非。 他身着红色喜服,胸前带着大红花,连白皙的肤色都被那红色染得生动许多,俊美非凡的模样。见到我看向他,他微微一笑,碧蓝的眼眸中波光闪闪,连寒冷的天气也变得柔软起来。 顾不得回应他的笑容,我手脚并用爬上轿子,对他说:“快走快走!” “新娘子急了。”官媒大娘笑道。 周围的人哄堂大笑。 锣鼓声唢呐声响起,轿子开始移动,我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偷偷挑开轿帘往外看。 骑在白马上的新郎脊背挺得笔直,气质沉稳如山,在队伍的最前面开路。 我跪在轿子里,双手合十对母妃说:“母妃,我成亲了。新郎是您替我选的人,他如母妃所认为的那样,是个踏实可靠的人。今后我一定谨守妇德,与夫君互敬互爱,为夫家开枝散叶。您不要为我担心,我在凡间会过得很好。”停了一下,我向母妃许诺,“君母妃你放心,我齐忆暖一诺千金,既嫁了木非便一心一计同他过,不会再和别人有牵扯。” 胸口闷闷地一疼,但再疼也比不上打板子疼。 能平平安安的,我此生足矣。 第35章 第三十四章 轿子停住医馆门口,木非掀开轿帘:“你腿疼,我背你。” “好啊。”我趴在他背上,让他将我背进了医馆。 伏在他背上的感觉不陌生,我从红盖头边缘往下面看,忽然发现一踏进院子,地面就变了模样。不是青石地板,而是风起云涌的云。云层之下深不见底。木非踏着虚无缥缈的云彩,稳稳地朝前面走着。 “木非……”我紧张地搂住他的脖子。 他轻笑出声:“娘子,你好像嫁了个了不得的夫君。” “我知道。”我说。 我一直知道他不普通,普通的夫君如何能从魔界全身而退?如何能神通广大?除了没及时将我从牢里弄出去,他似乎无所不能。 “别怕,以后你只需跟在我身边就好。”他说。 “好。”我答。 终于,木非在一团厚得化不开的白云上站定,天边响起道浑厚的声音。 “一拜盘古大神。” 木非背着我跪下,拜了下去。 “二拜盘古大神。” “三拜盘古大神。” “礼成。” 脚下的白云陡然散开,露出了熟悉的砖石地面,我们回到了医馆的院子。 老青在一旁笑着喊:“送新人入洞房。” 锣鼓声再次响起,有人点燃鞭炮。众人簇拥着,将我们送进卧房。 木非将我放在床上。 下面会做什么呢?喝交杯酒?吃果子? 我正猜着,木非笑吟吟地揭开盖头,指着一旁的清秀女子说:“这是给你采买的侍女,名唤喜乐。你身上的伤还没好,先泡个药浴,一会儿出来见客。” 脸腾的一红,我怎么忘了,自己在牢里关了那么久,又在官媒处关了五天,身上除了血污就是汗味。亏了他还喜滋滋地把这样的媳妇背进门。 在喜乐的帮助下,我在木非调制的药浴桶里泡了半天,身上的疼痛感减轻不少,居然能一瘸一拐走路了。泡完换上崭新的喜服,我回到前厅。 大堂中间并排放着两张太师椅,院子里摆着几桌喜宴,前门大开,地上铺着红毯。木非笑吟吟地拉着我在太师椅上坐下,看着大门口。 “我们这是要做什么?”我不解。 “我的人要来拜主母,”他笑着对我说,捏紧了我的手,“别怕。” “不怕。”我在魔界长大,有什么能让我害怕? 等了片刻,站在门口的老青扯长了嗓子喊:“烈焰神君来贺。”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一只老鼠举着一个托盘,细细碎碎地跑到我们面前,拜了一拜,然后将装着茶杯的托盘送到我面前。 木非泰然自若地拿起茶杯,对我说:“夫人,他在给你敬茶。” 我回过神,赶紧拿起茶杯。 木非介绍:“烈焰神君性格暴躁,他要是与夫人顶嘴,不理他即可。” “扶风神君来贺。” 这次,进来的是一个山鬼,身高两丈,浑身上下都是石头,石头缝里还长着草,头上一块小石头,勉强算是头。 “扶风神君才华横溢,一曲凤舞九天无人能及。” 再接着飘进来的是一缕发绿的女子幽魂,新鲜的幽魂是淡蓝色的,呆在世间的日子久了颜色渐渐转绿。像这种绿得像水藻的幽魂,恐怕已在世间飘了几百年。 “她是鹤霄神女……” …… 再接着,是一只满脸是毛的猕猴妖…… 一只屎壳郎…… 一条水蛇…… 一团被风吹进来的刺球…… …… 我呆呆地看着各种魑魅魍魉挤满了院子…… 木非笑着说:“他们个个都是雄霸一方的天神,不会永远如此模样。” 雄霸一方……烈焰……扶风……鹤霄…… 这些名字我有点印象,对了,魔界灭魔修罗的故事。 灭魔修罗是上古神祗盘古的长子,他座下的天神个个骁勇善战,是护卫天界的中坚力量。但他们因自己是盘古子孙骄傲无比,就连灭魔修罗座下的四个神君见到天帝也从不下马跪拜。 第一次灭魔大战天界大胜,灭魔修罗的势力达到巅峰。当是时灭魔修罗经常身着一袭红衣,骑着九头神龙,率领座下百神巡天。队伍散发出的金色神光照亮天际,掩盖了日月光辉,妖魔鬼怪尽皆龟缩于洞穴不敢呼吸。 不久天帝挑起第二次灭魔之战,派灭魔修罗再次出征。大战之惨烈书中并未细说,只记载灭魔修罗率部攻入魔都,魔界十三个王子公主拼死抵抗以身殉魔。就在魔界即将覆灭之际,凡间定水柱崩坏,洪水泛滥。眼看着凡间即将毁于一旦,掌管人间水脉的灭魔修罗发了善心,兵分两路,一路继续攻打魔界,一路随他回凡间重铸定水柱。 魔界没人知道灭魔修罗到凡间后发生了什么事,只听说他率部逆天,被天界抽去神骨,罚了万世劫难。而魔界在魔王的带领下剿灭了灭魔修罗留在魔界的部队,魔王以自身元神为祭,堵住了魔界被撕裂的结界。 那次大战,天魔两界都元气大伤,天帝与新任魔王立下两界互不侵犯的约定,逐渐形成天地人三界与魔界互相制衡的局面。 说白了,那次战争由天界对魔界的战争,转变成了天魔两界联手绞杀灭魔修罗一系的战争。灭魔修罗从此被天界遗弃,但魔界向来崇拜强者,竟封了宿敌修罗的称号,灭魔修罗的称呼由此而来,还将其部下遗骨安葬于封神谷。 …… 烈焰……扶风……鹤霄……不就是什么灭魔修罗手下天将的名字吗? 我哪里嫁了一个了不得的夫君,我是嫁了一个不得了的夫君,我的母妃耶,你给我选的夫君太有压力了…… 以前阿陆给我讲故事,说凡间的山大王若想拉新兄弟入伙,便要将自己的家当亮给新兄弟看,意思是你要么死心塌地跟我干,要么我干掉你…… 现在我也有一种进了贼窝的感觉。 这么想着,我全身发软,身体不自觉地往椅子下滑。 木非握紧我的手,问:“累了?” 我摇摇头,朝他嘿嘿地笑,同时仔细端详他的脸。 外貌也就二十六七的样子,嘴角浮着淡淡的笑,蓝色的眼睛深邃如渊。如此美貌的郎君真是魔界用来吓小娃娃的灭魔修罗? 正在这时,天边传来悠扬的丝竹音乐之声。 门口平地生云,出现了影影绰绰的人影。同人影一起出现的还有一串笑声:“呵呵呵,尊上大喜,小神特来祝贺。” 然后那队人走了进来。 说话的是位头发胡须皆白的老仙人,手里拄着白色手杖。 同他站在一起的是位极美极美的仙子。端庄的相貌,璀璨如星的灰色眸子。身着云缎彩衣,没有风,披帛却浮在她四周。简直比母妃还美上几分…… 他们身后跟着一队仙娥,手里端着托盘,托盘里放着各种贴着大喜字的器物。 走到我和木非跟前,老仙人鞠躬行礼:“小神恭贺殿下夫人大喜。” 哪能让老人拜自己,我跳起身:“老人家快……” 话未说完被木非拉回太师椅上坐好。 右脚上前一步,木非右手拄在右膝上,似笑非笑:“元灵小儿,按你的阶品,要拜本君,就鞠一个躬么?” 老仙人仍然乐呵呵的:“是我糊涂了,殿下尊贵,小神理应行三跪九叩之大礼。”说着颤巍巍跪下,伏地,行大礼。 他一伏,身后的仙娥也齐刷刷地跪伏一大片。 被老人拜,我如坐针毡,脑门上冒出一层虚汗。几次想起身,却被木非按住动弹不得。他对我笑:“你与我是夫妻,自然受得起他的跪拜。” 待老仙人拜完,他身边的仙子才款款屈膝:“臣妾涤心拜见尊上。” 女人在某方面天生比较敏感,听她自称臣妾,我竖起了耳朵。再听她自称涤心,我恍然大悟,原来是她啊,她真的很美呢。 没有理会涤心,木非笑着问老仙人:“既来贺喜,可有贺礼献上?” “自然是有的。”涤心插着话,自己站起身,“臣妾将东西送到后堂,忆暖妹妹,你来点点。” “去吧,我随后便来。”木非笑着跟我说。 虽然弄不清对方打的什么主意,我还是站起身:“好。” 一行人进了后院,喜乐指挥仙娥们将礼物送进屋子,而涤心在侍女的搀扶下坐在院中的石凳上。 待她坐定,那位侍女道:“凡人夫人,这是雨神宫的正宫娘娘,按礼数你要给她行礼。” 正宫娘娘?我还做过魔界公主呐。 于是坐到仙子对面,喊了声:“姨姥姥好,我听说过你。” 魔宫多后妃宫斗的事,以前我觉着吧宫斗很没品,但我刚成亲有人就跳出来说我是小老婆,这可不行。我要让她知道,我是木非的老婆,唯一的老婆。 她脸上的笑容一凝:“你叫我姨姥姥,你是……” 我接着吹捧,同时揭掉她正宫娘娘的伪装:“你真的很美,不愧是凤凰族最美的女子。当年我的夫君不肯娶你,是因为他不配上你。就他的人品也只能娶我这种破落户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木非和忆暖让我心疼,下回我要写甜文。 第36章 第三十五章 尤及常跟我聊他天界亲戚的事。 他说凤凰神族的人长得极美,所以凤凰族的女子常被天帝当作最宝贵的礼物指婚给权臣。能得到这样的美人一般人都会感恩戴德,对美人特别好,偏生他的姨姥姥涤心,也就是他母后的小姑姑十分倒霉。 他的这位姨姥姥在凤凰族里模样是出挑的,不知多少男仙挤破头想讨她,可天帝偏偏把她赐给了一位长着石头心的尊神。 这位尊神一口回绝,理由是,不喜欢,就不喜欢。 天帝碰了一鼻子灰,一不做二不休祭出了女娲娘娘留下的法器三生钉,用三生钉将尊□□字刻在涤心的骨头上。 这下可苦了尊神,除了涤心,他同世间任何女子的缘分都断了干净。天帝自觉得意,趁尊神出征,吹吹打打地将涤心送入尊神行宫。不料尊神回宫大怒,把被窝里凭空多出来的美人扔了出去。 尤及描述此节的时候难得的有些愤愤不平,因为毕竟归根结底他也是凤凰:“是真的扔了出去,涤心还没穿衣服,从行宫一直扔到天河,颜面尽失呐。扔女人有什么了不起,有本事扔天帝啊。” 可怜的涤心姨姥姥丢尽脸面,又受了三生钉的制辖。只得在尊神行宫外盖了处小院,以行宫女主人自居,空负了大好年华。 听我夸她美,涤心抚颊浅笑,炫目的笑容让旁边的红梅黯然失色:“我的美貌自然不用质疑。你叫我姨姥姥,伶牙俐齿的小丫头,你到底是何来历?” 见她笑得灿烂,我也轻松许多:“我是木非的夫人啊,不是小老婆,是唯一的大老婆。姨姥姥,你还是回去求求天帝,除了你身上的三生钉,寻自己的姻缘去吧。” 她若有所思,突然伸手覆上我的心口,沉默片刻,复又对我笑:“果然与尤及那个臭小子有关,是个好姑娘,你和尤及有福了。” 她的话里好像有什么意思,我没弄明白。 收回手,她又说:“丫头,方才娶你的人无情无欲,还是尤及那小子活泼些……” “你在跟我娘子说什么?”不知什么时候,木非站在院子口。 涤心起身,毫不畏惧地盯着他,微微笑着:“我身为雨神宫的女主人,自然应该帮你教导侧妃。” “哦,雨神宫女主人?”木非慢慢朝这边走来,脸上带着和煦的微笑,“当我转世为野草被野牛吃掉的时候,雨神宫女主人你在哪里?当我转世为羚羊,刚出生就被猛虎吃掉双腿,拖着肠子在山林里哀鸣三天三夜才断气的时候,雨神宫女主人你在哪里?你既自封为雨神宫女主人,不如同我叙叙旧可好?”说着他朝涤心伸出手。 涤心反射性地向后面跳开,脸色变得煞白。 看见木非的手在空中颤抖,我忙上前将它握住。 他朝我笑了笑,与我十指相扣,顺手将我拉入怀中。回望向涤心:“连我的手都不敢碰,身为上仙,你的胆子也太小了些,就那么怕被我连累么?那个什么雨神宫的女主人,你可曾想过天帝明知我今日大喜,还让你来讨不自在,为什么?” 涤心的神色渐渐恢复了正常,她微挑下巴,身上散发出一股凛凛不可侵犯的气息:“同你一起历劫?岂不是会弄脏我的羽毛?况且你阴险狡诈毫无廉耻背叛天庭,现在还做出夺人妻子之事,我不屑同你历劫。” 木非笑笑:“若不是知道你们凤凰向来依靠出卖色相在天界生存,听了你的话,我几乎快相信你是个烈女子了。我真的很奇怪,天帝为了将你安插在我身边辖制我,不惜处死你的情郎,你竟还心甘情愿向他献上你的姻缘,为什么?” 涤心挺直胸膛:“身为凤凰族的一员,我的命从来由不得我自己。” “难道有人威胁你,让你嫁给木非?”我也愤愤不平了,逼别人成亲的人都不是好人。 她一撩耳边的头发:“我们凤凰族的羽毛,必须定期浸在天河中才能保持五彩斑斓的颜色。如果被赶出天宫,羽毛的颜色会渐渐褪去,没了五彩颜色的凤凰还叫凤凰吗?” 她真是太美了,一颦一笑,举手投足皆光彩。 即使我是女人也看得心脏颤抖,所以我十分同意她的说法:“对啊,要是天地间少了你们这样的美人还有什么意思?” 木非将我拉到身后:“出卖美色还卖出优越感,瞧,这就是为什么我觉得你们很恶心。”说着随手一抬,涤心猛地朝后面退了好几步,却在原地留下一抹影子。那影子化成一股烟雾,被木非全部吸入手心。 没等我问木非他做了什么,老仙人笑盈盈地走到我们身旁,拱手道:“殿下既收下天帝的贺礼,小神可否认为,殿下这是答应收回神骨了?” 木非望着他,冷笑:“把我的东西夺走,再还给我,如此便想让我感恩戴德,怕是没那么容易。再者,如果不是我娶了我的妻子,破了三生钉的禁锢,天帝又怎会把姻缘还给我。他步步算计,不过希望我再为他卖命抵御魔界。告诉天帝,我历经沧桑,如今好不容易成了家,不关心什么天界魔界。” 老仙人脸上的笑容尴尬起来,他指着那些跟在他身后走进后院的魑魅魍魉:“殿下不为自己着想,难道也不为他们着想。” 木非笑得越欢:“他们和我一样,累了。元灵小儿,拿着我们话回去复命吧。” 老仙人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出来。 “赤将子非,你会有报应的。”涤心站直身体,抬头看着这边。她乌黑的青丝居然变成了花白的颜色,娇艳的容颜眼看着迅速老去,“总有一天,天上地下都不会再有你的容身之处,你将死无葬身之地!你的妻子也会背叛你!” 老仙人急了,跑过去架住骂红了眼的涤心,腾起云彩:“上仙息怒,咱们得回天宫复命!” 木非抬头看着那队人马消失在云端,忽然轻声道:“报应?我的很多朋友,都在我站着的土地里不能安息,总有一天你们会知道什么才叫报应。荷荷,荷荷哈哈哈……” 他笑了起来,笑得很大声,带着几分癫狂。 他一笑,那些魑魅魍魉也跟着笑了起来,疾风在他们的笑声中骤然掠起,飞沙走石。 红色的衣袂在风中翻腾,像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吞没了他的身影。我突然很害怕。因为我怕他被疯狂的笑声卷走,卷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永远一个人…… 我不想让他孤零零一个人……我心疼他…… 于是冲过去,从身后搂住他的腰:“木非,你别恨。不管遇到什么事我都在你身边,日子不会太糟的。” 他猛地回过头,往日温柔的眸子此刻空洞洞的,戾气十足,仿佛变了个人。 “有你?”他的声音依旧温柔,语调却清晰明朗,不带任何感情,“三生钉已破,你自由了。我给你机会,找你的情郎去吧。” 我还没问他,娶我是不是为了破三生钉,他居然敢先休我? 心头火腾地掠起,我抬起手“啪”的给了他一巴掌:“休想,我和你是拜了盘古大神的,岂能让你说休便休。” “啪”,又给了他一巴掌:“我既嫁给你便没有二心,岂容你拿什么情郎来羞辱我?” “啪”,给了他第三巴掌:“你是我夫君,你去哪我便去哪,你敢不信我?” 四周笑声骤停,所有人瞠目结舌,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 木非被我打得脸偏向一边,好半天,慢慢回过头。嘴角再无笑意,眼里全是红血丝,燃烧着癫狂:“不怕我杀了你么?” 杀我?要杀我还背着去拜盘古大神? 我摇摇头:“你不会的,你是我夫君。” 他猛地将我打横抱起,大步流星走进卧房。几步跨到喜床前,把我往床上一丢。 灼热的目光仍落在我身上,他飞快地脱掉了身上的衣裳。 我有些紧张,想起身。起到一半被他再次推倒,他身体随即压了上来,手往下用力地撕扯我的裙子。 “木非……”我想让他别那么暴躁,因为这样的他太陌生了,像一头失去理智的猛兽。 他却失去了耐心,近乎疯狂地一抓,将我的下裙撕成两半,抬起我的右腿扛到肩上…… 我真的害怕了,双手撑着床往后逃…… 他发现了我的意图,左手掐住我的脖子将我按在原地,一道闷哼…… ……强势侵入…… “啊!”突如其来的疼痛让我大叫出声,揪紧床单,额头密密麻麻地冒出一层薄汗,像一条被钉子劈成两半的鱼…… “你再也没有机会……” 他在我耳边呢喃,然后将我掰碎,一点点品尝…… …… “娘子……”许久,他轻轻喊我。 我从睡梦中猛地清醒,飞快爬到床角,泪汪汪地央求:“夫君,我受不了了,让我睡一会儿。” 他没穿衣服,斜撑着身子,墨黑的头发就那么散落在鲜红的喜被上。或许是十分满足,他懒洋洋的,眼波流淌:“过来,我送你一样东西。” 我摇摇头。 谁说我眼前的这位无情无欲?床上的木非简直是疯子,快把我折腾散架了,强悍到让我害怕。 “过来。”他抓住我的胳膊将我一把拖过去,禁锢在他身下。抚开我脸上的头发,低头,印下一个深深的吻。 感觉到眉心一烫,我问:“是什么?” 他笑了,笑得很开心的样子:“我的姻缘,交给你保管。” 说完他又低下头…… 感觉到他气息变粗,我赶紧推住他的胸膛:“又来?不要吧。” 他将我的手拉开:“要……” …… 红烛就快燃尽,依然满室旖旎…… 第二卷:凡间夫妻(完结) 作者有话要说: 喜欢请点个收藏,留个言,给我动力。 第三卷:永世缱绻 第37章 第三十六章 成亲后,我和木非好几天没起床,连吃饭都叫老青送到床帐外。 因为木非太沉迷了,用各种方法,将我身体的每一寸都研究了一个透彻。 第四天实在体力不支,两眼发花,我求他:“夫君,不要再做了。床铺脏了,我还想洗澡。” 木非这次答应得很爽快:“好。那今日我出诊去。” 他命喜乐准备了洗澡水,抱我进浴桶,在水里少不得又是一番为所欲为,将我折腾得没了一丝力气,才心满意足神清气爽地出门。 我回到床上补了会儿觉,穿好衣服扶着腰走出卧室。 老青等在门口,手里捧着个簿子和一串钥匙,笑眯眯地说:“夫人,这是家里的账簿,老爷说让你掌管。” 我接过账薄一看,上面记录着医馆的收支和家里的收支。 老青又将钥匙交给我:“夫人,这是药房钥匙,厨房钥匙,库房钥匙,今后家里的一切支出都由夫人做主。” 我为难了:“可我不懂。” 老青笑笑:“无妨,喜乐在大户人家做过小姐们的教引丫头,不懂的地方问她便是。” 我问喜乐:“我要怎么做?” 喜乐道:“夫人要考虑家里人的衣食住行,平衡开支。” 我讪讪地笑:“我能不能先吃点东西再学,好饿。” 喜乐道:“早上还剩了些粥,夫人可以先将就吃点。” “我想吃饭。” “夫人没吩咐,所以还没做饭,今天吃什么菜还请夫人示下。” 我愣了:“我示下?” “是。” 想了想:“我想吃鸡。” “夫人,厨房没有鸡。夫人可以去厨房看看有什么食材,再吩咐老青做。” 哦,我明白了,敢情现在家里的事由我做主,我说做什么老青和喜乐就做什么,原来这就是掌家啊,太简单。 我来了兴趣。 晚上木非回来,我迎上去替他脱掉披风,拿下药箱,拉着他坐到饭桌前。 他搓搓冻僵的手,看着饭桌的菜:“呦,鸡汤白菜,你让老青做的?” “当然,我是当家主母嘛。”我给他倒上一杯温热的暖酒,“以后夫君想吃什么要先跟我说。” 他捧起酒杯,意味深长地看着我:“哦,那当家主母能不能跟我说说,今天都当了什么家?” 我笑着说:“你来来回回就那么两套衣服,今儿个我上集市,给你扯了两匹布做衣裳。老青和喜 乐辛苦,也给他们一人扯了一匹布。隔壁的李婶子说熙祥记做衣衫极好看,隔天夫君随我将布料 送过去,顺便量量尺寸; 接近年关,我到集市上看了下,菜可贵了,只有大白菜便宜。就叫老青拉了一车回来,还有一些葱姜蒜,全存在地窖里好过冬。有人卖稍便宜的猪肉鸡肉也买了几斤回来,存在不远处的冰室里 ;还去官府,把医馆的税银交了。夫君,我这家当得怎么样?” “嗯,不错。”他站起身,从包里掏出一包银子,对我作了个揖,“夫人,这是今天出诊的诊金 ,特上交给夫人保管。” 我对他道了福:“夫君辛苦。” 说完笑吟吟地接了,数清后进里屋锁进钱箱,再仔细地记在账薄上。 喜乐在一旁替我磨墨,磨着磨着噗嗤一声笑出来。 “喜乐,你笑什么?”我问。 喜乐笑道:“夫人今天早上还苦着眉头,这才到晚上就有了当家主母范儿。老爷对夫人又恭敬,你们夫唱妇随,相敬如宾,可见夫人是个有福的人,以后的日子不知道多甜。” 我羞得满脸通红:“你这小蹄子,还没嫁人呢,就那么没羞没臊说人家夫妻间的事,小心嫁不出去。” “我嫁不嫁出去不知道,我只知道啊,老爷在外头等他的娘子吃饭,脖子都等长了。” “贫嘴。”我赏了她一个白眼,回到饭厅。 木非果然还没动筷子,见我回来,他抬头朝我一笑:“快来吃饭。” 饭桌上燃着一盏烛台,将他的脸染上了一层暖黄色的光线,看得我心头一暖。 坐到他身边,拿起碗筷。 他夹起一个鸡翅膀放进我碗里:“你太瘦了,多吃些。” “谢夫君。”说着话,忍不住与他相视一笑。 时光如梭,整天柴米油盐酱醋茶,我渐渐品出了过日子的好滋味。 木非医术高明,连有的朝廷命官也上门求医。但他不让病人进医馆,说是怕脏了自家屋子,只出诊,饶是如此登门也求医的人也不少,所以木非一再提高出诊价格。他赚得多,加上以前的积蓄,我们再也没缺过钱,日子便过得甚是逍遥。 每天清晨他出门给人看病,我想好早中晚餐吃什么,带着喜乐去菜市买早晨最新鲜的菜。吃过饭得了闲,便想方设法地把家变得更好。给木非添置几件新衣裳啦,换点好看的家具啦,在庭院种几棵花草啦,还请来漆匠将医馆里里外外刷了遍新漆。 我还交了两个朋友,当铺朱老板的夫人和绸缎庄燕老板的夫人,她们与我年纪相当,我们谈不上 交心,但能说些有趣的话。三个人一有空就凑到一起,去胭脂铺挑上新的胭脂,找裁缝做新衣裳。或是去吸船上听听戏,嗑瓜子,顺便讲讲趣事。什么皇上又纳了美貌的贵人啦,哪个王爷长得帅气还没娶妻啦,银庄李掌柜又被他夫人堵在花楼门口,不得不跳窗逃跑啦…… 玩够了回到家,木非多半也回来了。 用过晚饭,我们俩一起下下棋,或是一起看看书,写写字。 除了木非在床上让我又爱又怕这宗事,生活没什么不如意的。就这样懒洋洋地消磨着时光,日子安静又祥和,身心无比满足,我猜这应该就是母妃想让我过的生活。 我想永远过下去……和木非一起…… 戏船上,朱夫人挤眉弄眼:“木夫人,这阵子你真是越来越有风韵了。木大夫功不可没 ,滋润得不错……” 女人们在一起,除了嚼舌根就是攀比。木非体贴能干又高大帅气,比大腹便便的朱老板,还有好色的燕老板好了千倍万倍。每次聊起夫君,我的脸上都十分有光。 “呵呵呵,”笑着抚脸,我羞涩地说,“别提了,我夫君太缠人,有时候都受不了呢。” 燕夫人用扇子轻轻挡唇,叹了口气:“真羡慕木夫人,木大夫年轻力壮,真好。我家老燕的身子就差多了,不瞒你们说,前天我还跟他吵了一架。他倒识相,昨儿个给我买了样小玩意儿陪罪。我觉着吧,男人嘛不光要身子好,还要懂得疼人才行。” 朱夫人两眼一亮,拉起燕夫人的手臂,看着她手上黄澄澄的手镯:“哎呦呦,燕夫人,这是银楼刚出的式样。”她指着自己耳朵上的金坠子,“你瞧,我这耳坠和你的手镯是一对,也是我家老朱送我的。” 燕夫人朝着我笑:“木夫人,你家木大夫有没有送什么东西给你?” “我管家,我可以自己买。”我笑道。 “这就不一样了,”朱夫人苦口婆心地说,“咱们姐儿几个谁缺钱啊?东西都买得起,要的是男人送东西的那份心。” 我很少被她们比下去,带着些许不甘回到家。心里很不痛快,连最喜欢的红烧鸡翅膀也没吃几只。 木非好像没发现我的异常,吃过晚饭便进书房练字。 我跟进去,假装收拾书册,在他身边晃来晃去,顺便问:“夫君,你说我带金镯子好看还是玉镯子好看?” 他认真写字,连头也没抬:“你戴什么都好看。” 我故意撩起袖子,露出光光的手臂:“帮我想想嘛?” 他仍旧没抬头:“你自己就是玉雕出来的美人,身上没有一点瑕疵,不必多此一举戴首饰。如果真想要,买一些也可以。” 暧昧的话来得淬不及防,我脸红了,转念一想自己是要提示他给我买首饰,正色道:“我才不买呐,你说得对,我不用戴也很美。朱夫人燕夫人今天都戴了首饰,是她们的夫君送她们的,戴着不好看,可瞧她们乐的那样儿!” 木非轻笑出声,放下笔,朝我伸出手:“忆暖,过来。” 也不知道他听明白没有,我耷拉着头走过去。 他掐住我的腰让我面对面坐到他腿上,一面细细碎碎地吻着我的脸,一面问:“你现在怎么喜欢和那些凡夫俗子凑一块儿?” “这叫人间烟火气,”我捧着他俊俏的脸,越看越觉得舒心,“你瞧,你沾了人间烟火气,也越 发帅气了。” 他笑得更欢,进入,缓缓运动:“舒服吗?” 我忍不住咬着他的鼻尖,含糊地说:“嗯……舒服……” …… 也许是有了足够的磨合,这夜我们做得很合拍,完事后通体舒坦,我缩在他怀里睡了。 第二天早上起床,他已经穿好衣服。是我请裁缝给他新做的白色衣衫,边上还镶了金色云纹,贴身剪裁。穿在他身上,更显得他丰神俊朗,玉树临风。 见我醒来,他走到床边坐下:“醒了?看看你手上。” 我抬起手,看到一只晶莹剔透的白玉镯子,很质朴式样,没有任何花纹,周身散发着白光。 “昆仑山的玉髓,贴身佩戴永葆青春,凡间只此一只,喜欢吗?” 我一跃而起揽住他的脖子:“喜欢,你怎么突然想到送我镯子?” 他搂住我的腰,额头顶着我的额头:“夫人昨夜就差给为夫下圣旨了,为夫敢不送么?” 我咬了他的鼻尖一口,赶紧下床穿衣服。 “不再睡会儿?”他问。 “不了,我要约人听戏去。”顺便秀秀他送我的新镯子。 作者有话要说: 木夫人俗了,嘿嘿。 第38章 第三十七章 木非送的镯子让其他人的金镯子玉镯子黯然失色,引来了所有人艳羡的目光。 我洋洋得意,觉得自己像个得胜的将军。 燕夫人夸道:“木夫人,你的镯子真好看。”她摸摸头上的红宝石发簪,“比我家老燕刚送我的坠子还好看。” 朱夫人两眼一亮:“哎呦燕夫人,真巧喂,我家老朱也给我买了支发簪。有的男人不知道,女人带首饰是要成套的。” 燕夫人将扇子上的蝴蝶摇得上下翻飞,浅笑嫣然:“不是不知道,是瞧他有没有心。” 得胜的喜悦戛然而止,我找了个借口,匆匆忙忙出了戏园子。 回到家,等了好久木非才回来。 立刻扑到他怀里,搂着他的腰,左扭右扭:“夫君……” 他刮了下我的嘴巴:“不开心,嘴巴翘这么高?” “你就不能猜一下?”我将身体扭得像麻花。人家的夫君不用提也会给娘子送礼物,我家的夫君怎么每次都要我提醒。 “好,我猜。是不是你朋友的夫君又送了她们新东西?” 吔,一猜就中。 我笑嘻嘻地看着他:“她们的夫君送给她们一整套新的首饰,也不是很好看,但大家都好羡慕她们。” 他挑挑眉:“是吗?那当家的,你算没算过咱们有没有闲钱买一整首饰?” 我有些委屈:“是还差点……” 他笑笑,低头看着我:“幸好你夫君还有些体己。” “谢谢夫君。”我在他脸上狠狠地亲了一口。 第二天起床木非已经出门了。我枕边放着一个紫檀木匣子,打开来一看,一整套首饰:玉髓簪,玉髓镶金步摇,玉髓耳坠,玉髓挂坠。 淡淡的珠光简直晃花了我的眼睛,忙唤喜乐进屋帮我梳妆打扮。将那些沉甸甸的东西全戴在身上,我出门找人炫耀去了。 凡间的首饰怎能和木非寻来的宝贝比?此役自然大获全胜。不仅朱夫人燕夫人连声赞叹,连周围的人也看着我全身的首饰啧啧称奇,一时我风光无限。 只是美中不足,玉髓很重,一整天下来压得我的脖子隐隐作痛,晚上睡觉还忍不住哼哼,睡得不踏实。 睡到半夜,突然听到窗外有细细碎碎的声音, “什么声音?”我问。 旁边的木非梦呓道:“贼……来偷你的首饰……” “我拿鞭子……”我想下床。 他一个翻身将我压住:“老青会收拾,睡吧。” 和人斗气将贼招到家里来了,我十分懊恼。谁知这才是开始,从此以后家里三天两头招贼。虽然贼都被老青收拾掉了,我一个也没看到,但来来往往的贼将院里的竹子踩死好几丛,气得我牙痒痒。 这还不算完,登门求购想重金买下我那套首饰的人也不少。其中一位买家是宁国公府的某位大爷。我经常同京城里的太太们聊天,知道这家人心狠手辣,要是不卖,他们定会寻了个由头抄了我的家,夺了那套首饰。 “要不,咱们把首饰卖给宁国公府的人?”我跟木非商量。 木非问:“夫人不是很喜欢那套首饰,舍得卖?” 我心痛万分:“你送我的,我自然喜欢,只是太招摇了。” 木非挑眉:“得到教训了?” 我羞愧难当:“得了……” 他笑了:“知道教训就好,好好过日子,那些凡夫俗子怎能与你比?你放心戴,我木非的女人在凡间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话虽这么说,我还是很不安。幸好没过几天宁国公府获罪抄家,来的贼也越来越少,我才松了口气。不过我不想再招摇,将那些首饰收了起来,每天只戴一两样。不再与人斗气,自己也觉得轻松许多。 不久,官市上开始发卖宁国公府的女眷和家奴。大户人家的下人,服侍起主子自然没话说。想到老青年纪大了辛苦,喜乐要做那么多活也辛苦,我和朋友们约了日子,上官市买了两个侍女,一个厨子,一个小厮。 买完画押,拿到他们的卖身契,燕夫人才摇着扇子说:“我说木夫人,你怎么那么傻,买那么漂亮的侍女,就不怕迷了木大夫的心去?” 我摇摇头:“不会呀,我比她们漂亮多了,自然抓得住夫君心。侍女好看,摆在家里也好看哪。比燕夫人你买的婆子赏心悦目多了。” 她拈着扇子,得意地抬高下巴:“好不好看不重要,好用就行。我现在这身子,还真只有老嬷嬷能伺候。” “你的身子怎么了?” 朱夫人笑道:“你还不知道,燕夫人有喜了,这是她的第二胎。” 我忙说:“恭喜恭喜。” 燕夫人轻笑:“多谢。哎,木夫人,你也快了吧。你和木大夫成亲都快一年了,还没动静吗?” “我还没打算要呐,我和夫君挺好的。再说现在家里多了几口人,存钱换间大屋子是正经。” 朱夫人敛住笑:“这可不行啊木夫人,趁年轻赶紧要孩子。一则年纪大了生孩子辛苦,二则有了孩子家才完整。你看我家老朱混账吧,可我生了四个儿子,他敢胡来也得掂量着。” 燕夫人用扇子掩口,压低了声音:“木大夫那么强,木夫人,你们两口子是不是谁有毛病?要不要我介绍个大夫给你?” 我和木非都是大夫,哪用得着别的大夫?大半年没有动静自然是有原因的。其实仔细想想,生个娃娃,男孩像木非女孩像我,两人一起把娃娃养大也蛮有趣的。 晚上木非低吼着在我身上肆意驰骋,均匀的肌肉上布满了一层薄汗。 感觉他全身绷紧想退出,我使劲将他缠住。他微微抵抗了下,还是没忍住,让我如愿以偿。 没等他喘口气,我一把将他从身上推开,把双腿搭到墙上。 ……这样容易有娃娃…… 好半天,他试探着问:“忆暖,你做什么?” “我想要个小娃娃。” “要娃娃做什么?娃娃喜欢哭闹尿床,动不动生病,若教不好长大了还不孝顺。”他爬到我身边,点了下我的鼻尖,“何况要是你有了娃娃,就一年不能碰我,人生苦短,你舍得吗?” 我抬眼看着他:“舍得,有娃娃我养,夫君你挣钱养我就是。家里有这么多下人,不会累着我的。” 他将我的腿拉下来:“我舍不得,才成亲多久便要我持斋,我不愿意,让我给你清理一下。” 我使劲踢双腿,但敌不过他的力气,被他按住穴位将东西弄了出去。 弄完他又来了兴致:“娘子,再来一次?” 我拿起枕头砸向他:“从我的床上滚下去!” 他劈头盖脸挨了一枕头,笑意僵住。瞪了我半天,挤出一句话:“是我太纵容你……” 话未说完,又挨了一枕头。 他翻身下床,胡乱地套上衣服出了卧房,使劲甩上了房门。 …… 第二天他没回来…… 我吩咐老青:“门给他留着,再给他准备点宵夜。” 第三天他还是没回来。 第四天半夜他趁黑偷偷溜回来了,蹑手蹑脚推开门进屋,自己洗漱后钻进被窝。 我侧过身背对着他。 他搂住我的腰,轻声问:“你真的想要娃娃?” 我转身回抱着他:“我想生一个孩子,生一个我们的孩子。你不是怕孤独吗?有了孩子惦记你的人也多一个,有什么不好?” 他沉默片刻,缓缓道:“我怕我不能做个好父亲。” 他也有不自信的时候?! 真难得,我笑道:“你什么事情做不好?木非,你一定是最好的父亲。” 他又沉默了半天:“那……我们……生一个?” 我大喜,翻身而上:“好,开始吧。” 既然决定了,从此我全力以赴备孕。 每天早上自己必喝黑豆浆,平时把当归水和姜水红糖当茶喝,随时随地都捧着盘阿胶红枣往嘴里塞。 木非也逃不了,早上一碗蒸牛乳两个煮鸡蛋,晚餐雷打不动加两个韭菜盒子,不许饮酒不许晚归。 晚上我们照着书册教的认真耕作,不得依着性子肆意妄为。 时间久了,连向来淡定无比的木非也颇有微词,趁着吃晚饭的时候向我谏言:“娘子,子嗣之事随缘就好。每天都喝甲鱼汤,为夫的腰粗了一圈。还有,现在我看到牛乳鸡蛋就想吐。”他用筷子拨着碗里的韭菜盒子,一脸嫌弃,“这东西太臭,为夫实在……” 我用气哼哼的眼神注视他,鞭笞他的良心。 他以为我轻松?我的腰不也粗了?用朱夫人的话说,我再不似以前那般“弱柳扶风,千娇百媚”,我又何尝抱怨过? 偏偏他哪壶不开提哪壶:“再者,娘子你也添了些福,补得太猛对身子不好。” 我夹起他碗里的韭菜盒子放在嘴里嚼,然后凑到他面前哈气:“哈……就臭你……叫你发牢骚……” 他蹙眉往旁边靠了靠,突然将筷子往桌上一拍,把我扛在肩上朝卧室走去:“我太纵你,今夜我偏要闹一场。” 我大叫:“不行,吃饭后一个时辰行事才好。” 他带了怒气:“闭嘴!” 功夫不负有心人,辛苦了三个月,我的肚子终于有了动静。自己把过脉确认过消息,等木非回家,我喜笑颜开地迎上去朝他伸手:“夫君,替我把把脉。” 他疑惑地搭住我的手,片刻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很好,总算不用再吃韭菜盒子。” 倒是他身后的老青手舞足蹈起来:“夫人这是?太好了,盘古大神开眼,老爷终于有后了。喜乐,”他吩咐喜乐,“快去,做些点心祭祀大神,我去买好酒。” 我挽住木非的胳膊,撒娇道:“夫君,我知道这些时日辛苦你了。” 他笑笑算是默认。 我又道:“所以从今天开始,夫君搬到隔壁房间住,休养生息。” 他的笑僵在脸上,半天,扯扯嘴角:“为什么?” “我怕你忍不住。”他的喜好我还不知道?疯起来不管不顾,“伤到娃娃怎么办?” 他指着我的肚子,脸上笑意全无:“我的床,我的娘子,凭什么让给他?” 我扶着腰做疲惫状:“哎呦,腰有点酸。” 他捏紧了拳头,使劲憋了口气,将我扶到椅子上:“夫人且歇歇。”然后转身就走。 “夫君,你去哪?” “搬褥子……”他咬牙切齿地答。 作者有话要说: 辛苦木非大神了。 第39章 第三十八章 自从有了身孕,我觉得日子越来越顺心。 以前木非偶尔还跟我拿拿一家之主的架子,现在他做低伏小,对我百依百顺。每天按时给我把脉,给我寻来各种好吃的东西。早早回家陪我聊天,待我睡下才不情不愿地去隔壁睡觉。简直温柔体贴到了极点。 有了身孕,在朋友面前也更有底气了,可以同她们大谈育儿经,再也不用被她们佯装关心生子的事。 顺心,顺心,真是太顺心了。 “木夫人,你怀娃娃真轻松,一点不害喜。”朱夫人夸道。 我拿着玉骨扇,掩着口笑得一脸娇羞:“都是家里人照顾有方,我家老木给我开了些安胎药,怕下人煨不好,还亲自跑到厨房看火候。我的娃娃也争气,从来不折腾我。” “这么乖的娃娃,一定是个姑娘。”燕夫人酸不溜溜地说,“我生我家老大的时候老是吐。” 我摇摇扇子:“那时候老燕趁你有身孕娶了个小老婆,搁谁谁受得了?可燕夫人你太大度,不忍心忤逆丈夫,只能把自己呕吐了呗。” 燕夫人气得甩了我一个白眼。 这时,戏楼上的人都往栏杆边跑去,朱夫人也好奇地跟了过去。 “什么事?”我问。 朱夫人站在栏杆边朝我们招招手:“快来看,草包三皇子。” 心脏腾地一跳,想也不想,我快步走到栏杆边往下看。 尤及瘦了,脸色有些苍白,原本白白净净的脸蛋上多了些痘坑。 穿着件朴实的灰衣,披着灰色皮裘。骑着匹黑色的马,表情淡然地穿过街道。身影少了几分张狂,多了几分稳重。 燕夫人赞叹道:“不愧是数朝第一美男子,比木大夫还俊几分。” 朱夫人冷笑:“人傻,俊有什么用?听说了吗,秦城瘟疫未消,又发了洪水,浮尸遍野。草包三束手无策,一发昏,干脆下令将染疫者一律处死,焚烧尸首深埋。圣上大怒,夺草包三七郡郡王爵位,降至“昏德侯”,由御林军押回京城,送至昏德侯府静思已过。他杀了三十万人呐,依我看他就应该给那些人偿命。” 燕夫人拿扇子拍了她一下:“要死要死,民间传言也信得,官府说那些人是病死的,不要胡说。” 朱夫人道:“那还不是圣上为了保住草包三的命,编来诓百姓的话。” “他是实在没办法了。”我黯然神伤,“好歹瘟疫止住了。” 燕夫人若有所思地看着我:“呦,木夫人,你不会是看到草包三生得美貌,春心动了吧?” 朱夫人托着下巴,作娇羞状:“我的春心也动了。” 突然,有人从人群中扔出一颗白菜砸向尤及。 尤及眼疾手快将白菜抓住,扭头看着人群,轻声道:“谁扔的,出来。” 不怒自威的神情,让四周鸦雀无声。 他扫视周围一圈,见没人出声,扔掉白菜继续往前走。 这时人群中又飞出一个土豆,接着是芹菜,青菜,鸡蛋。 尤及的侍卫忙左右抵挡,大声喊:“大胆,不许扔。” 我站在上方看得真真的,扔东西的绝不是普通人,而是几个衣着普通的练家子,他们在煽动百姓攻击尤及! 在那几个人的带动下,周围的人都激动起来,随手抓起手边的东西就朝尤及砸。 有的人还齐刷刷喊起了号子:“草包三偿命!草包三偿命!” 眼看骚动的百姓激动地朝中间的尤及挤了过去,我急了,跑到戏楼的另一头,从钱袋里抓起铜子使劲朝远处的空地上扔,一面扔一面喊:“哎呦,我的钱!” 人们只是楞了一下,接着迅速扔下尤及朝空地涌去,你争我夺,抢钱抢得鬼哭狼嚎。 看着那些人的狼狈相,想到他们刚才羞辱尤及的样子,我恨得浑身发抖。一群凡夫俗子凭什么羞辱尤及?就因为他在老实巴交渡劫脾气好?连我都没有羞辱过尤及,他们怎么敢? 一发狠,我抓出一把碎银朝河边一丢。 去死吧,混蛋们。 人们抢铜子已经抢红了眼,见到天降银子,发疯一般往前面冲。冲在最前面的人跑到河边发现不对劲,赶紧收脚,但后面的人源源不断地往前挤。 噗通噗通,眨眼间便有几十人坠河,在河里不断挣扎。 我用口型骂道:活该。 然后回到方才站的地方,一扭头,正好与尤及四目相对。 他安静地看着我,嘴角浮着淡淡的笑。 毫无征兆的,胸口像被谁揪了一把,泪水就涌了出来,模糊了他的身影。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两人这就么静静对望,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不存在似的…… 直到朱夫人大惊小怪地叫起来:“木夫人,你怎么了?魔怔了?都干了些什么呀!” 我回过神,摸着脸颊上的眼泪,一边撒谎,一边用余光盯着尤及离去的背影:“我,我,我想起昨夜同夫君拌嘴,一时晕头了。” 接下来的场面很混乱,有的人救人,有的人抢银子,有的人打架…… 还有不少人听说河边有银子捡,从四面八方赶了过来。 喜乐见势不妙,忙护送我离开戏楼,回了医馆。 才进门没多久,有人敲门。 老青去应门,一会儿回来对木非道:“老爷,外面是官差,他们说今天河边淹死了人,要带夫人去问话。” 木非瞥了我一眼,说:“喜乐,随我到门外,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喜乐跟在木非身后出了门,一会儿独自回来,向我禀道:“夫人,老爷跟官差去河边了,少倾便回。” 我有些担心:“真淹死人了么?” 原本是想教训一下那些人来着,或许当时我头脑一热,确有想让他们死的念头,不过冷静下来一想,觉得自己做得过分了,要是真出人命怎么得了? 喜乐微微一笑:“哪有出人命,夫人放心,官差瞎说的。” 闻言,我松了口气。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院子里传来老青的声音:“老爷,回来了。” “嗯。”木非的声音听不出喜悲。 “都处理妥当了?” “不过附身的小事。” 没多久木非进了屋子,面无表情地解开披风扔给喜乐:“娘子,随我进卧房。” “哦。”我跟在他身后,进了卧房。 他随手关上门,双手拉起我的手。看着我,脸上的轮廓在模糊的夜色中平静得像石雕:“忆暖,我如此待你,你还忘不了那只蠢魔?” 我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道:“我……” “你要背叛我么?”他的手渐渐用力,捏得我的手生疼。 额头疼出一层薄汗,我道:“不会,我和他说好了,断情绝义再也不相守。永失所爱,这是对他害死我母妃,而我又爱上弑母凶手的惩罚。我们一诺千金,定不会违背诺言。” 他语调波澜不惊,手慢慢往上抚上我的脖子:“你们?我的娘子竟然称别的男人为你们。忆暖,在你心里到底把我当成什么?” 脊背感受到阵阵凉意,我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不由大怒。 按住他抚在我脖子上的手,我郑重其事地说:“你想知道我把你当什么?听好了木非。我齐忆暖做的决定,无论对错都是我自己的选择。我以前确实爱尤及,也从未后悔爱过他,所以我情愿惩罚自己受爱别离之苦。爱过便是爱过,你不能责备我以前的选择。 如今我既嫁给你,便把一颗心全掏给了你,敬你,爱你,做你木家的当家女主人。我绝不会做出对不起你的事,也绝不会背叛你。今天的事不是因为我对他余情未了,而是因为我曾爱他。他遇到难处,我若没有半点触动,便是冷血无情了。 我坦坦荡荡问心无愧,把你当此世唯一的夫君,没有人能替代你的位置。你信便罢,你若不信……”恶狠狠地把他的手从我的脖子扯了下来,“随你处置。打也好杀也好痛快些,别玩这种威胁的把戏。” 黑暗中他沉默许久,缓缓开口:“你既当我是夫君,便要听从夫君训诫。为夫不想看到你在乎别的男人。忆暖,没有下次。” 我长吸一口气:“是,夫君。” 他又道:“从今夜起我搬回卧房住。” 我答:“好。” 接下来几个月我很少出门,一是因为肚子太大不方便,二是因为怕木非猜疑。如今尤及就在京城,木非喜欢多想。虽然我行的正坐得直,也不得不考虑木非的感受。 我怀胎第十个月,木非早早地请来了一位接生婆住在家里,用月钱供着。可左等右等孩子就是不出世,一直等到第十二个月才迎来阵痛。 足足疼了两个时辰,一朝分娩,终于听见婴儿的啼哭。接生婆将孩子收拾干净,抱到我身边:“恭喜夫人,是个大胖小子。” 外面的老青早已叫喊起来:“神灵开眼了!大喜!大喜啊!” 木非推开门进了产房,轻手轻脚坐到床边,抚着我的额头,柔声道:“夫人辛苦了。” 我累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勉强朝他笑了笑。 他小心翼翼伸出食指,碰了碰孩子的脸蛋:“儿子,初次见面,我是你爹。” 孩子蠕动了一下嘴唇,闭着眼睛挥舞着小手,将他的手指攥在手里。 木非眼睛一亮:“夫人,他抓我的手。好小子,劲儿好大。”他低下头,笑着对孩子说,“儿子,你的名字是舆,赤将子舆,赤将神族长子。你是盘古大神的嫡系子孙,你将无惧无畏。” 第40章 第三十九章 舆儿样子像他爹,一双黑溜溜的眼睛像我,聪明的脑子也像我。 还是婴孩的时候,他极少哭闹,十分好带,羡煞了旁人。 他早慧,话还没完全说清楚呢,便将我教他的所有字记得滚瓜烂熟。才四岁,就通读千字文百家姓礼法经。五岁时我将他送进太傅傅老夫子的学堂,进学堂不到两天,不光他自己的课本烂熟于心,连师哥们的课本他也倒背如流。 傅老夫子直呼他是千年一遇的奇才。 舆儿三岁时,木非就把他拎到后院,手把手教他扎马步打拳刀法,练了没多久舆儿的把式就像模像样了。 “不愧是我儿子,天纵奇才。”木非私下悄悄跟我说。 但明面上,经常看到木非一手拿书,一手漫不经心用一根手指顶着舆儿的脑门,任舆儿挥舞着小胳膊小腿徒劳地朝他攻击。 直到舆儿力气耗尽,木非才懒洋洋将舆儿往后一推,冷笑一声:“连为父的衣角都碰不到,又偷懒了,今儿个加练一个时辰。” 虽然木非要求严格,但舆儿毕竟是孩子,玩心很重。 只要木非出门问诊,舆儿便领着一帮小兄弟逃学,不是上树掏鸟窝就是城里城外乱逛,气得夫子三天两头叫我去学堂领人。 我小时候在芸生殿长大,从未有过小伙伴,也没玩过什么有趣的游戏。自然希望舆儿能开开心心的度过童年生活,反正我又不指望我儿子以后考文武状元。于是平常我不光陪着笑脸在夫子面前替舆儿遮遮掩掩,还经常替他在木非面前打掩护。 大概是看出我同舆儿沆瀣一气,夫子叫我去学堂领人的次数越来越少。 一日书童青涵独自回来:“夫人,少爷又被留堂,夫子点名要老爷去接。刚才我正好在门外碰到老爷,老爷便去学堂了。” 木非提前回来了?! 我吸了口冷气,赶紧吩咐厨房:“蒸屉包子,肉包子,快。” 没多久木非回来了,身后跟着鼻青脸肿,衣衫凌乱,全身是灰的木舆。 “哎呀儿子……”我心疼极了,正要上前。 木非冷冷地一瞥:“夫人,我饿了,吃饭。” 抱歉地看了木舆一眼,我住了声。 木非淡定地吃着饭,吃到一半,慢吞吞地问缩头缩脑站在一旁的木舆:“说,为何丢脸?” “爹,我没丢脸。”舆儿摆出架势,凭空挥了两拳,“我一个人打十个。” 木非冷冷地说:“你得我亲传,才十个人便打得你如此狼狈,还说不丢脸?” “他们都是我的同学,我不能用拳法揍他们。”舆儿憨厚地笑,“所以我们比的是摔跤,这样公平。” 木非将筷子重重地拍在桌子上,扭头盯着他,眼里闪过一道寒光:“荒唐!倘若弱的是你,他们可愿意同情你与你比摔跤?自古弱肉强食,像你这般软弱的性子如何能做大事?” 舆儿噘着嘴嘟囔,颇不服气:“可我们只是玩耍,我不能把同学打伤啊。” 木非反而笑了起来,咬着牙笑:“好,我家木舆竟已天下无敌,强到不敢用武艺的地步。”一抬手,将佩刀扔到舆儿怀里,“来,让为父试试你的刀法。” 老青体贴地捧来一把竹刀。 木非拒绝道:“教训这臭小子,用得着竹刀?”他拈起一根筷子,鄙夷地朝舆儿一瞥,“快些,为父的饭还没吃完呢。” 我知道木非的厉害,怕他伤了舆儿,赶紧道:“你手轻点,儿子才七岁。” “娘亲,儿子没那么弱。”舆儿不服气,气哼哼地顶了我一句,拔刀出鞘,“爹,放心,我会收住力气。” 木非扯起嘴角:“不,要用你最快的速度,最大的力气。” 闻言舆儿提刀刺了过去,小小的身影迅疾如闪电。 “铮——”的声,刀尖被筷子轻轻挡住。 “没……出……息……”木非缓缓道,他端端正正坐在板凳上,两个手指头拈着筷子轻轻晃,连带着筷子上的刀和拿刀的舆儿也跟着脚步凌乱地乱晃。 舆儿急了:“爹,你的筷子上有蹊跷。” 闻言,木非脸色一沉:“不堪一击,还找借口。”说着拈着筷子一阵挥。 啪啪啪啪啪啪…… 抽得舆儿分不清东西南北,抱着刀在原地乱跳:“爹啊啊啊啊啊——” 心疼得我呦,赶紧冲过去抓住木非的胳膊:“你再打我跟你没完!” “哼!”木非停住手,“滚到后院,加练两个时辰马步,不许吃饭!” 舆儿顶着一脸密密麻麻的红色条纹,定住脚步:“是,爹……” 晚上趁木非洗浴,我蹑手蹑脚溜到后院。 暮色中,可怜的舆儿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才七岁的孩子,不让吃饭,马步一站就是两个时辰,这是什么爹嘛。 我走过去,督学老青识趣地抬头看天,装着没看到我。 我赶紧将怀里藏着的肉包子拿出来:“儿子,快吃。” 舆儿两眼一亮,抓过包子狼吞虎咽。 我撅起嘴替他吹脸上的红痕,木非下手很有分寸,只是打肿了些,没破皮没伤筋骨。但我儿子好好一张俊脸,他一个做爹的怎么下得了手? “疼吗儿子?”我问。 舆儿啃着包子,憨厚地笑:“娘亲你放心,爹没使劲儿,一点都不疼。爹太厉害了,我一定要努力,长大了才能像爹一样厉害。” 回到卧房木非已洗浴完毕,换上了白色里衣。 见我进门,他转头朝我笑,说不尽地似水柔情。 我白了他一眼,自顾自坐到梳妆台前,用发簪挑亮桌上的烛台:“你总是出门,很少回家。舆儿那么小,你在家的时候就不能稍稍疼他一些?我知道你有你的事,我是你的妻子,你做什么我都会站在你身边,但舆儿有自己的生活,我不想他以后成为你的工具。” “你怎么能这样说,我是他的父亲,绝对不会害他。”木非坐到我面前蹲下,抚着我的小腹,抬头笑盈盈地看着我,“娘子,儿子不能太宠,不然没出息。女儿就不一样了。”他将脸贴在我的小腹上,“我会把我们的女儿宠上天。” 就像听到了他的声音,腹中的孩子动了一下。 “啊,女儿动了。”木非笑了起来。 我叹了口气,无奈地捧住他的头:“父女连心嘛。对了,明天我想去看看城南的一处大宅子,合适就买下来,趁孩子没出世先收拾收拾。” 他笑道:“家中大事娘子做主即可。” 第41章 第四十章 城南的宁王府原本是宁王的府邸,后来宁王获罪,宅子被抄获官卖。有人说宅子里闹鬼,经常看到宁王府奴婢的魂魄在宅子里飘来飘去,还有几个人在宅子里失踪了。宅子被倒来倒去,几经转卖,再没人敢接手。 可那宅子修建得非常美丽,精致的雕花窗棂,秀气的亭台楼阁,比皇家园林还美几分呢。 我带着喜乐和青约,在宅邸跑堂的带领下去了城南。 宅子依山傍水,亭台楼阁掩映在茂林修竹之间,修得确实精致,是个幽静清雅之所。 “林夫人,里边请。”跑堂道。 “好。” 我正要进门,忽然觉得有人在看我。 扭头一看,离宅子大门不远处有一家银铺,尤及站在银铺柜台跟前,怔怔地看着我。几年不见,他的身材魁梧了许多,眼眉不复当年的青涩,多了几分沉稳。一袭宝蓝色长衫,金丝秀竹花纹。手里拿着把短剑,骨节捏得发白。 他身边站着一位衣着华丽的小姐,眉目温婉,气质如兰。手里拿着支发簪,正跟他说着什么。 在凡间他也老大不小的了,也是时候找媳妇儿了。 心头先是溜溜地一酸,然后是转为欣喜。他好不容易来凡间一趟,总要来点风花雪月的故事,体验一下人间疾苦,才不枉费他吃的苦。 朝他点头示意,我不再看他,进了宅子。 很久没人居住,宅子里的花草树木无人打理,有些遮天蔽日的感觉。房屋也如传闻所说,异常精致。不过也确实有几抹或蓝或绿,或黑或灰的东西在院子里,角落里飘来飘去。 “林夫人,这座宅子才卖一千两银子,以前刚修建它的时候,光铺设绣房地上的银砖也不止这个数。”跑堂笑吟吟地说。 我摇着扇子:“这房子阴森森的,小鬼到处乱窜,还卖一千两,你在唬我?喜乐,咱们走。” 跑堂看不见那些东西,陪着笑跟在我身边:“哎呦林夫人,哪里来的鬼?这宅子也就草厚些,收拾一下就亮堂了。” “你说得轻巧,请人收拾这么多草不也得花钱吗?这样吧,我呢也是急着住,这宅子再没人住就要荒废了。二百银子给我吧,我再花些钱请人拾掇拾掇。” “哎呦林夫人,二百两银子也太少了,您再添点……” 一番讨价还价,我出四百两银子买下了这座宅子。 当场签字画押,跑堂千恩万谢地走了。 我扶着腰吩咐道:“青约,收拾吧,能超度的超度,不能超度的赶走。” “哎。”青约应了声,亮出袖中的剑,越过栏杆,直奔一抹四处逃窜的小鬼而去。 喜乐道:“夫人,临走前老爷交给我一些东西,要我把花园里的几块石头,还有后院的水井处理一下。” “那你忙去吧。” 喜乐走后,我摇着扇子慢慢在宅子里踱步。 有几抹影子在我的不远处晃悠,又不敢跟过来。和木非成亲多年,我早已习惯了走到哪遇鬼鬼逃,遇妖妖遁的感觉。自然不把几抹小东西放在眼里。 摇着扇子,懒洋洋地对他们说:“宅子我已经买下了,我的两个下人可不是良善之辈,你们再不走怕是要灰飞烟灭的。” “知道有鬼你还进来。” 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刚要扭头看,那人拉起我的手就往外走,“肉体凡胎还来这些地方,不小心死了怎么办?” 我甩开他的手:“你来做什么?” 他转头看着我,满脸责备的神色:“自然是带你出去,这里很危险。” “我出去做什么?这宅子我已经买下来了,正收拾呐。”将头偏到一边,“你走吧,我相公心眼儿小得狠,看到你和我在一起会胡思乱想的。” 他望着我,似乎我在说着什么天方夜谭:“收拾,你可知这是囚神之地,天界下的封神印,你怎么收拾?” “我夫君自有办法。” “荒唐,那老东西也太无法无天。”他拉起我的手,朝相反的方向走去,“你来,我带你看一样东西。” 我很好奇,跟在他身后进了一个小院。是一个极美的院子,院子里的蔷薇因久未打理,将整间院子都快塞满了。开了满满一院的蔷薇,有粉色,大红色,空气中溢满了浓烈的蔷薇香。 蔷薇丛中间是一口长满青苔的水井,水井口上方飘着袅袅白色青烟。 “呦,是仙气吔。”我轻叹。 “对,有个仙女触犯天条被封在下面,引了无数小鬼来此沾仙气。” 我摇扇:“可这院子已经是我的了,把她赶出去不就得了,我夫君已有安排。” 闻言,他道,用一种我不喜欢的讥讽的口气:“破坏天界结界,私放囚徒。蔑视天规,确是大神敢做的事。就为了一座宅子,哦对,因为大神的夫人想住这。” “我家里的事不用你管,我也不是什么都不管不顾的人,不能住,寻别处就是了。” “是,你家的事本来也与我无关,我不过闲来无事,跑来惹林夫人生生气罢了。”他说。 答的话却没来由让我一阵堵:“够了!如今我们也没什么关系,用不着如此热络。我看你不过是找借口来见我,你忘了你对我做过的承诺么?”说着话指着路,“从我家里出去!” 他没像以前那样同我吵得天翻地覆,只一声不吭低着头往外走,走了几步又低着头走回来,不顾我的推搡一把将我拥入怀抱,声音沙哑:“忆暖,你说得对,我就是找借口来见你,我想你。” 鼻子一酸,雾气就腾了上来,早已被柴米油盐酱醋茶浸透的麻木心脏渗出一丝丝疼。再也无法用呵斥的语气对他:“七哥,放手。” “不放,我已经好久没闻到你的气味,舍不得放。” 这种时候总有一个人要保持清醒,我知道我不能心软。 “于感情上终是我负了你。对不起,我已经有恩爱的夫君,可爱孩儿,我会陪我的夫君一起老去,死在凡间,葬在凡间,不能做你的魔后了。”轻轻推开他,忍住心中的酸楚朝他微微一笑,“没关系,你能永生,你足够的时间忘了我。” 他闭上眼睛长吸一口气,复又睁开眼睛看着我,眼神已不复刚才的凄楚,甚至挤出了一丝笑意:“好,我一定会忘了你,你要自己照顾好自己。还有,若你爱你的夫君,有些事你得留意,他本名赤将子……” 我急忙打断他的话:“我知道的。” 他又笑:“既是知道更要留心,不要被他连累。若他有半点对不住你,我堂堂魔界决不惧他一介堕神。” 不等我接话,他用大手按住我的头顶,盯了我片刻,抖抖地说了声:“七哥走了……乖哈……” 眼里再次腾起水雾,模糊了他的背影。 走到拐角处,他扭头,眼里荡开妩媚的波纹:“忆暖,你七哥在凡间混得很窝囊,你没瞧轻七 哥吧?” 我摇摇头,笑笑:“瞧轻了,可我喜欢你的窝囊。” 他笑出了声,转身离开:“也好,有得有失,做凡人也挺有意思。” 待他彻底消失在我的视线中,身后突然传来喜乐的声音:“夫人,老爷吩咐过,若是有不怀好意的男人接近你,杀之。” 我朝身后投过冷冷的一瞥:“很闲吗?你不是要收拾水井么?” 我怕木非,可我不怕其他小喽啰。 喜乐笑道:“夫人不说奴婢差点忘了。”她手一翻,手心放着一把刻着符文的钉子,“这是老爷为井里的姑娘准备的。” “他要你打开水井的结界?”我问。 “不是的夫人,老爷是要我把整口井封到地底。” 封到地底的意思,是干脆地将整座井牢摁到九泉之下,丢到哪个角落,再也不见阳光。关在井里还有可能被人看见,有机会解除封印,丢到那些地方恐怕连鬼都看不见了。 尤及还担心木非放出井里的人得罪天界呢,谁知木非出手便是连魔也不忍用的,狠辣至极的法子。 我一惊:“如此,井里的那位岂不是永世不能翻身?” 喜乐笑得十分开心的样子:“不过是个动了凡心的小仙娥,连天界也想不起她来,我们何必费力气救她?夫人您站远些,我要封井了。” 木非异常固执,此刻就算我再去向他求情,甚至不要这座宅子,他也不会改变主意放那被封印的小仙一码。 都怪我,好好的买什么宅子? 回到医馆,一进门,正在看书的木非迎头就是一句:“见到老朋友了?” 没回答他的问题,我说:“夫君,若我们的女儿以后也被人封在井里许多年,你会不会心疼?那些法子稍有不甚便招来天谴,你至少该为孩子们想想。” “住口!”他放下书本,目光阴沉,“我的女儿,天也不敢欺负。” 拿起桌上的茶杯往他脚边一摔:“你做事总是这么绝,太狠了,就不能改一些?”说完不顾他紧握的拳头,我回了房间。 门外飘来他冷冷的声音:“出嫁从夫,你的夫君是我,便习惯了罢。” 第42章 第四十一章 吵架之后是一场冷战。 虽然知道我开不开心对木非没多少影响,但我还是希望他能改哪怕一点。 怀胎十月,我的肚子大得吓人,可还是没有生产的迹象。木非说我的孩子是天生的神,没有灵魂投胎。所以在娘胎里不光要长身体,还要长神魂,自然比普通孩子出生得要慢些。 因为这次是双胞胎,为了顺利生产,每天不管我再忙,也要叫上几个朋友去外面走走。 “木夫人,看你这肚子,莫不是双胞胎吧。”水上戏楼上,朱夫人嗑着瓜子问。 我得意地笑:“是,两个女儿。” “有福了,儿女双全啊。” 正在这时,隔壁戏楼上一片惊呼之声,转头一看,虽是眼熟,仍不免哇了声。 上楼的是一对璧人,女子温婉可人,一袭白衣,自是出身不俗的大家闺秀。 男的一袭银色长衫,身姿挺拔如兰芝玉树,容貌出色得让人眩晕。不是数朝第一美男子尤及又是谁? 好像没看到我的样子,两人一起进了戏园雅座。 朱夫人两眼一亮,拉起我跑到栏杆边:“快点快点,草包三今儿个又要和方小姐和琴唱歌了。” 我大汗,续而想走。 尤及的歌声威力巨大,听得多了,生生将我的好嗓子也祸害成了跑调王。胎教很重要,我不能让他继续荼毒我的孩子。 朱夫人拉住我:“别走啊,好玩着呢。” 就在这时,隔壁悠悠然飘来了一阵琴声,接着是尤及完全不着调的歌声:“吔——思美人兮,求不得——爱入骨兮,伤离别——求不得啊求不得,伤啊伤啊伤啊伤离别……” 曲调怪异,声音像破锣,简直难听到惊世骇俗,周围的人笑成一团。 我气坏了,扯起嗓子吼了一声:“别唱了,别人要笑的。” 那边歌声依旧:“母老虎兮一声吼,共白首兮吾妄求。” 好好好,好个受尽情伤的浪子,敢情他是故意唱给我听的…… 我恨得直咬牙,转身想下戏楼。  几乎是一瞬间飞沙走石,龙卷似的风在四周刮了起来,鬼哭狼嚎,硬生生搅起河里的水洒向四面八方。而天空顷刻间积起了黑压压的云层,云层中雷声阵阵,不时泛起金色的光。 没等我反应,喜乐挽住我的胳膊:“夫人,走。”说着带着我凌空而起,跃出了戏楼。 差不多与此同时,几十个簸箕大的火球从云层中翻滚而出,劈头盖脸的砸了下来。 巨大的爆炸声响和火光瞬间淹没了整个大地。 喜乐带着我在河岸落下,还没站稳,突然将我往旁边一推。眼前强光一闪,淹没了她的身影。 耳边响起一声巨响…… 我不由自主朝河里跌去…… 眼看着就要沾到水面,忽然胳膊被人牢牢地扯住。 扭头一看,尤及一手抠着河畔的柳树,一手扯着我,惊魂未定的模样。在此起彼伏的爆炸声中放大了声音喊:“忆暖,你胖了许多。小心些,别掉下去!” 我窘极,开口反击:“你唱歌更难听了!” “不识好歹。”他一把将我拉上去,脱下外衣盖在我头上,“护好头。”说着架起我的胳膊就跑。 “发生了什么事?”我问。 他大声说:“天魔交战,殃及凡间,奶奶个催的!” 就在这时,我肚子猛地一缩。 许是感觉到不对劲,尤及问:“怎么了?” 双腿一热,水淅淅沥沥地浸湿了衣衫,我吸着冷气:“要生了。” 爆炸声和尤及惊呼同时响起:“这种时候?!” 他环顾四周,抱住我的腿将我高高举起,拔腿就往一个方向冲:“坚持住。” 四周全是火焰,烟雾遮天蔽日,火球密集地往下坠。我疼痛难忍,紧紧捧住他的头,手指揪住他的发丝:“尤及……” “哎呀我的头发……有我在你怕个……”话音未落,一个火球落在前方。他眼疾手快往旁边一跃跪在地上,整个人将我覆得密不透风。 火球仍在不停地下坠,他却不动了。我从他怀里抬起头,看见他垂着头一动不动,头发散了开挡住了脸庞。 扒开他的头发,发现他紧闭双眼,几缕鲜血正在脸上缓缓淌。 我急了,拍着他的脸:“七哥……七哥……” 他一个激灵醒来,眼神晕乎乎的:“没事……走……”他站起身,架着我继续往前面走。 火球仍簌簌不停地落下,整片大地仿佛都在颤抖,我每走一步都疼得浑身发抖。 忽然,尤及咬开手上的血管,手握一把淡蓝色的血液往天上一洒,仰头朝着黑压压的天空大吼一声:“王八蛋别打了,就他娘的不想想下面有没有你们的妻儿?!” 话音慢慢荡漾开,火球下坠之势转眼间缓了些,尤及趁机架着我,踹开一家赌坊的门冲了进来,朝里面的人大声喊:“我是数朝三皇子尤及,她快生了。掌柜的,你们地下钱库在哪?” 一位妇人挤上前:“我是赌坊掌柜的夫人,生过五个孩子,懂一些,殿下请随我来。” 到了地下钱库,尤及脱下里衣放在地上铺好,扶我躺下,问赌坊掌柜夫人:“接下来怎么办?” 掌柜夫人道:“热水,剪子,快……” “我去找……”尤及上了楼。 我慢慢呼吸,回忆第一次生产的情况,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可我从眼角瞥到,三抹模糊的黑色身影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钱库角落,静静地盯着我。不由一阵心慌:“七哥……七哥……” 尤及抱着一堆被褥剪刀,端着一盆水蹬蹬蹬跑下来:“怎么了?” 我指着角落:“勾魂使,我会不会死啊?还三只,是不是我的孩子也有危险。” 他放下东西,走到勾魂使面前,手一挥将还未凝固的蓝色血液洒在勾魂使面前:“吾乃魔界王子尤及,她是我的王妃,不归天地管辖,过此界者便是与我尤及为敌。” 掌柜夫人剪开我的衣裤:“肚子这么大,这位夫人,专心点。” 我点点头,不再看勾魂使,深深地呼吸。 这次比上次疼得多,疼得我眼睛都花了。剧痛之下,我的力气渐渐枯竭…… 尤及握住我的手,给我打气:“快出来了,打起精神……” 我咬破了嘴唇,疼得连回应他的力气也没有了。 迷糊中,我听到掌柜夫人喊:“不行啊殿下,生不下来。这样下去不仅孩子保不住,连大人也保不住。还是找个大夫或稳婆吧。” “现在到哪去找?”尤及沉默片刻,低头在我耳边轻声道:“忆暖,我要将你的孩子取出来,必须保住你的命。” 我撑起上身,惊恐地摇头:“不……” 第43章 第四十二章 “你要将我的女儿怎么样?!”突然传来一声厉喝,然后木非带着几个人从钱库门口飞了下来,落在我们身边。一袭黑色劲装,身上裹挟着让人胆寒的杀意。 尤及抬眼盯着他,用我从未见过的,男人愤怒的目光:“她快不行了。” 没理他,木非大步流星走到勾魂使面前,双手扯出两团蓝色火焰猛地往下一盖,三只勾魂使吱也没吱一声,瞬间在蓝色火焰中灰飞烟灭。 接着掠到我身边,胳膊一挥将尤及推开,右手扶住我,左手凝出蓝色火焰从我的头顶灌进去:“喜乐!” 喜乐上前,手一抖,十指化成十条柔软的触须,接替了已经吓晕过去的掌柜夫人的工作。 “娘子,我在你身边,什么都别怕。”木非道。 源源不断的力气从头顶窜遍全身,我大吸一口气,回过魂来。 有他陪着,确实什么都不怕了。 又挣扎了一阵子,终于听到了孩子清脆的哭声,喜乐道:“夫人,还有一个,再撑撑。” …… 晕晕沉沉地醒来,我已回到干净整洁的卧房。 窗外一片漆黑,木非坐在床边轻轻晃着身旁的摇篮,身影被暮色染得一片模糊。 “夫君……”我轻声喊。 他回过神,忙俯身柔声道:“醒了,想喝水吗?” 我点点头。 桌上燃着小火炉,他点燃烛台,倒了碗水,用嘴唇试了下温度,扶起我凑到我嘴边:“慢些,别呛着。” 喝完水,我说:“让我抱抱孩子。” 他一手一个,将孩子抱过来凑到我面前:“瞧,多像你。” 看着两个粉嘟嘟的孩子,我觉得心里暖洋洋的,吃再多的苦也值得。 不过她们虽然都可爱,其中一个却有些……不一样…… 怎么说呢,舆儿和其中一个女孩一样,身上散发着一层凡人看不见的,淡淡的光华,那是生而为神的证明。而这个女孩不同,模样虽然和姐妹一样,身上却没有任何光华。 我疑惑地问:”这孩子,是,凡人?“ “嗯,出世早了些,神魂还未生成。”木非笑笑,“别担心,她是我的孩子,没什么好怕的。我给她取名为霖,木遇水生发,我掌管水脉,她会在我的庇护下一世平安快乐。 我不觉得凡人不好,我自己也是凡人:“有你保护,她一定会平安快乐。” …… 哄好孩子,木非吹灭烛火,躺在我身边握着我的手一声不吭。 好半天,他缓缓道:“这次我很感激尤及。娘子,以后不要随意出门,如果失去你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发抖的声音,冰凉的手掌,他居然在害怕。 心脏一抽一抽地,为他心疼,我与他十指相扣:“我不会有事,我会和你白头偕老。” 他撑起身体,提高了音调:“我要你发誓,以盘古大神之名发誓,无论生死,都要陪在我身边。” “好,我以盘古之名发誓,永远陪在你身边。”伸手抚着他冰冷的侧脸,“夫君,你莫怕,有我在你不会一个人的。” 他笑了,躺在我身边将我拥入怀抱,轻轻亲着我的额头,脸颊:“娘子,我爱你,有儿有女已经足够,咱们别再生孩子了。” 我笑:“好。” 没有他亲自陪同,木非不准我再踏出大门一步。买东西让商贩送到府里,想要什么吩咐下人即可,要是闷了就陪陪女儿,做做家务,绣绣花,画画写字。 我起初不习惯,满腹委屈,还偷偷溜出去几次,惹得木非大发雷霆。但我现在的宅子比芸生殿有意思多了,再说整天要照料鸢儿霖儿,慢慢地也不想出去了。 于是每天收拾花园,养养鱼,种种花草,闲暇时逗逗儿女,和木非玩点新花样,日子过得悠闲自在。 儿子女儿也让我很省心,舆儿自不用说,渐渐长得光彩夺目的少年。 鸢儿和他哥哥一样,是天纵奇才。性子甚至比她哥哥还沉稳,小小年纪就喜怒不形于色,知书达理,往那一站便是个乖巧懂事的大家闺秀。 不过龙生九子子子不同,霖儿和哥哥姐姐完全不同,就是个混世小魔星。 她很懒,同鸢儿一起学文,鸢儿都能写出一手好看的小篆了,她还只能勉强认识几百个字。 叫她和鸢儿一起习武,她挥两拳就喊累,两年后鸢儿已经能自在地使用轻功,她连一套拳都打不下来。 木非极其宠爱她,宠得有时候连我都有点嫉妒。 书背不下来,我想打她的手心,她第一件事就是扑到木非怀里,奶声奶气地说:“爹爹,我怕疼。” 她一喊“爹爹”,木非平日里严肃的目光立刻变得温柔似水,温柔得快要溺死人:“好,我的幺幺,心肝,小公主,不想背咱就不背。”然后向我求情,“夫人,她又不考状元,就饶了她罢。” 拳法记不住,老青要罚她,她马上使出求情大招:“青伯伯,爹爹说过,我累了可以不练的。” 老青像教训舆儿鸢儿一样给了她几鞭子,她嚎啕大哭,躺在床上装病,心疼得木非衣不解带地照顾,好几天没合眼。 闹过几次,再没人敢管她,连我也淡了想把她教成大家闺秀的心思。 在木非的纵容下,她自由野蛮地生长。 好奇地趴过一次教坊的窗口后,她迷上了不入流的筝琴之音。木非不顾我的反对,给她请了身份低贱的教坊乐师,专门教她筝琴。不到十岁,木家那位好看的,会弹筝琴的小小姐便名动京师。 同小厮赌过一次钱后,她迷了赌术,三天两头往赌场跑。木非没办法,干脆给她了找了几个老手做师傅。这可不得了了,没过几年,她床底下多了十来个战利品箱,里面装着她从别人手里赢来的各种东西,金银财宝破铜烂铁传家宝…… 害得我和木非经常登门还人家地契房契,还释放过几个把自己输给她的赌徒,几位被父亲拉来抵债的少女。 她还喜欢玩水,经常衣服一扔往水里一扎,窜到离岸几百米远的地方才露头。常常把可怜的跟班青约吓得双脚直跳。 实在忍无可忍,我找木非说理:“夫君,你不能再让霖儿为所欲为。筝琴,赌钱,逗水,同男孩子打架,偷奸耍滑。站没站像坐没坐像,成何体统?” 木非坐在书桌前,放下书本朝我笑:“人生苦短,我的幺幺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 “其他的不说,她起码得知道礼节。晨起向爹娘问安,尊重师长,尊重兄弟姐妹,就像她姐姐一样。” “不需要。”木非说。 这时有人敲了敲门:“娘亲,爹爹,女儿有事禀告。” 是鸢儿的声音。 我还没发话,霖儿快步跑了进来,一屁股坐到木非腿上,双手揽着木非的脖子:“爹爹,我做错事了,爹爹不要怪我。” 木非心疼地抱着她:“幺幺做了什么?” “我不小心弄脏了姐姐的书册。” 舆儿走进来,义愤填膺地说:“爹,阿霖是故意的。阿鸢好不容易抄好的书册,转眼就被她扔墨缸里了。” 鸢儿跟在他身后,手里捧着本墨黑的书册,除了通红的眼圈,一脸冷静。 木非轻咳一声:“幺幺,向你姐姐道歉。” 霖儿马上飞快地说:“姐姐对不起。” 木非又看着鸢儿:“二丫头,你妹妹跟你道歉了,你不要再生气。” “哇……”毕竟还是个孩子,可怜的鸢儿终于忍不住大哭出声,夺门而出。 霖儿笑得一脸得意。 舆儿气愤之极:“父亲,这不是第一次了,只要阿鸢心爱的东西阿霖都会弄坏……” 我拿起桌上的戒尺往桌上一拍,揪起霖儿的胳膊:“跟娘去内室。” 霖儿急忙抱住木非的胳膊:“爹爹……” 木非刚要开口,我用毛笔指着他的鼻尖:“女儿我也有份,做娘的教训女儿天经地义,你要敢拦我,今后别进我的门。” 第44章 第四十三章 木非最爱的就是那宗事儿,这种威胁对他是有威慑力的,闻言,他将头偏向一边。 我趁机将霖儿拖进内室:“跪下!” 没了靠山,霖儿的嚣张气焰立刻弱了不少。她乖乖地跪下,双手紧张地揪着衣摆,水汪汪的大眼睛眨啊眨的:“娘亲,我错了。” 哎呀妈,太可爱了。 这是她的计谋,计谋! 我强忍不住不忍,提起她的胳膊,扬起戒尺朝她的屁股噼里啪啦一顿揍。 她放声大嚎:“啊!爹爹啊!霖儿要被打死了!” 还想找援军?我气得破口大骂:“你老娘我根本没用劲儿,老实告诉你,今天谁敢进来我一起打!” 嚎了一会儿,可能是见救援无望,她突然降低了声音:“娘,我错了。” 我放开她的胳膊,搬过椅子坐下:“老实交代,为什么老跟姐姐过不去?交代得清楚便罢。交待得不清楚老娘还请你吃笋子炒肉。” 她规规矩矩跪下,低着头,抽泣着说:“我觉得哥哥和姐姐都看不起我,嫌我笨,不跟我一起玩。姐姐背书,看一遍就能倒背如流,我得背好久。姐姐什么招式都记得住,我根本看不懂师傅教的。哥哥经常和姐姐下棋,我和他们下,才下二十步他们就说我输了。他们说我一无是处,只会狐假虎威,到处捣蛋。”她拉起袖子擦起了眼睛,肩膀都哭得抽搐起来,“娘,我是不是同哥哥姐姐不一样,我是不是从菜集里捡来的?” 舆儿和鸢儿看不起她?怎么会,那两个孩子那么懂事;天生神骨和天生凡胎能比吗?她比不上鸢儿是正常的,不过她在凡人中已经是非常聪明的孩子了;至于狐假虎威…… 说得好,我完全同意 正想什么话既教训她,又安慰她,门猛地被人推开。 木非走进来张开双臂朝霖儿扑过去:“幺幺……” “爹爹……”霖儿朝他伸出手。 父女两紧紧拥抱在一起。 我看傻眼了,好悲情,这是哪一出?难不成我是洪水猛兽凶恶的教养嬷嬷? 舆儿和鸢儿从门外探着头,也傻了眼。 木非抚着霖儿的后背:”我家幺幺是爹的亲亲宝贝小公主,不是什么菜集捡的。我家幺幺最聪明最可爱,过目不忘有什么了不起,武艺天下第一也没什么稀奇,我就喜欢我家幺幺会筝琴会赌钱。今天我把话放在这,我就偏心幺儿,谁要敢欺负她,休怪做老子的不客气。谁要是打她,就连我一起打好了。” 好好好,我气极反笑:“打什么打?我还怕闪到我的手呢。这闺女你自己管吧,我是不管了。”将戒尺往他背后一扔,我扬长而去。 半夜,感觉到有人偷偷摸上床,我没好气地说:“下去,我说过,别想进我的门。” 他笑嘻嘻地解释:“我没进门,我从窗户进来的。”从背后拥住我,“幺幺太弱了,那么小个人儿,轻轻一揉就要化了似的,怎么宠都怕宠不够。” 我叹了口气,转身抱住他:“你宠她也不能偏心啊。鸢儿也小,你也多宠宠她。” “我还想跟你说这事呢,你别把鸢儿教得太死板,她很怕我,我想抱她她都不肯。” “你在舆儿鸢儿面前总黑着脸,他们怎么不怕你?你想想看,你可曾带他们出游过一次?” 木非想了想:“过阵子团圆节,我带你们看烟火去。” 团圆节是数朝的大节,那日连皇家的人也要到皇城城楼上看烟火。 吃过晚饭,木非领着我们一家五口出了门。街上热闹得很,摩肩接踵,卖灯的猜灯谜的耍杂耍的卖小吃的,人声鼎沸。 霖儿走累了,扯扯舆儿的衣角:“哥哥,我要骑大马。” 舆儿脸色一沉,一挥手将袖子抽了出去:“你太重,我驼不动。” 霖儿泫然欲泣。 木非瞪了舆儿一眼,蹲下:“幺幺,来,爹爹驼你。” 霖儿委委屈屈骑上去,抱着木非的头:“驾,驾,大马快去买糖人。” “好,我们去买糖人。”木非笑开了花。 鸢儿看着他们,一脸羡慕。 舆儿蹲下:“来,阿鸢,哥哥驼你。” 鸢儿羞答答地思量片刻,点点头,骑到舆儿肩上。 父子两一个驼一个, 霖儿见状,拍手道:“姐姐的大马没有我的大马高。” 我咧咧嘴,挤到两拨人中间:“得了吧,家里两位小姐都有大马坐,就我没有,心寒呐。” 木非忙腾出一只手来拉住我:“娘子息怒,回家让你骑。” 单纯的舆儿不知道他父亲的意思,也腾出一只手拉住我:“娘,你太高了,儿子驼不动啊。” 双手被家里的两个男人牵着,蛮幸福的感觉,于是挑挑眉:“算了,我大度地原谅你们。” 这时,天上绽开了五彩的焰火,我们一家五口手拉着手并排走在街上,惟愿时间永恒。 玩到后半夜,鸢儿和霖儿心心念想看的当朝皇帝枭长什么样,不肯回家。 见三个孩子困得慌,木非跟我商量:“我在摘星楼定了房间,先上去让孩子们休息一下,一会儿皇帝来了让他们看一眼就回家。” “哎。”我同意。 到了摘星楼,将几个困得不行的孩子安置在卧榻上,木非压低了声音道:“我去点些茶点,夫人想吃什么?” “鸡丝松酥饼。” 木非应了声,下楼去买东西。 他刚走没多久,窗外楼下一片高呼。 推开窗户一口,不远处的皇城城楼上灯火通明,几个身着明黄色服装的人走了出来。是皇帝枭带着他的后宫妃嫔出来与民同乐了。听说他没立皇后,宫里也就稀稀拉拉几个妃子。 他依然带着面具,没什么好看的,不过其中一个站在他身边的妃子居然是从我生鸢儿霖儿后就消失的喜乐。 懒得往深了想,我敷衍地同楼下的人一起朝那边跪了一拜,关上窗户。 没多久木非回来,手里端着点心盒子:“见到皇帝了么?” “孩子们睡得熟,没叫他们。”我拍拍膝盖,“没什么好看的,还把我的衣服跪脏了。” 他坏坏地扬扬眉:“娘子不开心,趁孩子们都在睡觉,去里屋为夫跪拜你啊。” 我羞得咬住手绢,被他牵进了里屋。 好久没在陌生地方玩过了,我也有点激动,坐在桌子上,抬起双脚踩住他的肩。 他扶住我的脚跪下…… …… 舒服啊…… 我揪着他的头发小声叫,如坠云端…… 忽然,舆儿敲了敲门:“爹,有贵客来访。” 孩子什么时候醒的?我像被蜜蜂叮了似的,浑身一哆嗦。 木非抬起头,气得骂了声:“什么贵客?” “是位老先生。” 我忙提上裙子,用手绢沾了水替他擦脸。 收拾完毕,他沉着脸出去:“是你啊,元灵小儿。” 来的是以前见过的元灵仙人,他笑着拱拱手:“大人,好久不见。” 木非懒洋洋地坐在椅子上:“何事?” 元灵仙人笑盈盈地看着几个孩子:“小殿下和公主都出类拔萃,真羡煞了小仙。” 木非笑笑:“元灵小儿,你知道本座不喜欢废话。” “大人,小仙斗胆问一个问题,大人有儿有女,夫人贤德。可若是天界凡间遭难,大人的家人也会被殃及……” 木非抬手止住他的话:“知道你要说什么,我可以接受神骨归位,但我有个条件,我的夫人和小幺儿要渡化成仙。” 回家的路上,木非抱着熟睡的霖儿,舆儿抱着鸢儿,全家人沉默地走着。 我有些担心:“夫君……” 他说:“夫人莫担心,跟在我身边就好。” “爹,”舆儿插嘴道,“元灵圣人说我是他见过的最出色的孩子,会拯救三界,成为三界景仰 的大英雄。” 木非白了他一眼:“小子,听话别只听顺眼的,别人夸你,是因为他要从你身上得到什么。好话听得多了,容易失掉分寸和判断力。你还差得远,要做英雄先打败你老子我再说。再者,依照辈分,元灵小儿是你的晚辈,你不用叫他圣人,别把自己看轻了。” 舆儿垂眼,也不知道听进去了没有。 第45章 第四十四章 过完团圆节,我开始打听城里富裕人家的姑娘。舆儿已经十四岁,男儿十六岁左右就该成亲了,得早作打算才是。 挑了几个姑娘,我拿着名册去跟木非商量。 跟木非一提这事,他一口茶喷了出来:“娶……儿媳妇儿?咳咳咳……” 我横眉冷对:“有什么好笑的?舆儿这个年纪,考虑这事不应该么?” “应该的应该的,”木非敛住笑,“要不这样夫人,过几天我收回神骨,渡你和幺幺成仙。到了天上,你慢慢给他挑行不?天上美人多,个个才貌双全。” 我疑惑:“什么时候成仙呐?可别拖太久,耽误了舆儿的大事。” “八天后。” 成魔成仙对我来说意义是一样的,不都是长生不老嘛,我要是想长生不老早就是了。所以我并不激动:“在哪成,要出门吗?”我问。 “在囚我神骨的地方,有一段路程。” “那到时候我带点干粮。” “好。” 八天后我们全家出了门,因为木非说路程挺远的,所以我带了点心,茶壶,茶炉,木炭,桌子,足足装了两辆马车。还给三个孩子换了身新衣裳,收拾得体体面面的。 燕夫人路过,好奇地问:“木夫人,出门游玩吗?” “出门成仙去。” 燕夫人忍不住笑:“什么时候回?” “没准。” 上了马车木非放下车帘:“听好了,咱们要穿过云层,不许往外瞧。” 马车开动,因了木非叮嘱的话,霖儿自然掀开窗帘往外瞧。 舆儿拍了下她的手:“你怎么不听话?” 霖儿撇撇嘴:“没什么好看的,外面是山。” 木非笑起来:“当然是山,到了。” 我愣了下:“到了?” 木非下车,转身将霖儿抱了下去。 我犹豫地下了车,入目的是一片青翠的山峦,缕缕白云环绕其间。其中有一座山最为奇特,像笋一样又细又长。山崖一块青石上,用天界文字刻着两个大字:镇神。 “镇神?夫君,这就是镇住你神骨的地方?”我问。 早已守在不远处的元灵仙人听见了,笑着走过来:“想不到,夫人居然懂天界文字?” 我说:“天界文字很简单啊,魔界文字才叫难呐。” 元灵仙人一惊:“夫人竟同时懂天魔两界文字?” 木非挑眉笑:“我夫人懂的非常多,只是她自己不会用而已。元灵小儿,你这只笑面虎是不是在想,若我不能为你们所用,不仅我不能留,连我夫人也不能留了?” 元灵仙人急忙摆手:“没有,绝对没有。” “不必狡辩,天界向来如此。”木非冷笑一声,不再理他,转头对我说:“还得等片刻,你 那些东西用得上。夫人,煮茶吧。” “好。”这地方山清水秀,最适合品茶,修身养性。 于是,在一群仙人的注视下,我们一家人在山坳上摆好茶壶和桌椅。烧开茶炉煮茶,赏美景,吃茶点,几个孩子打打闹闹,我与木非品茶赏云,比神仙还逍遥自在。 没多久元灵仙人走过来:“大人,时辰到了。” 木非放下茶碗,朝我笑了笑:“夫人,我去去就来。”又看着霖儿,“幺幺,看爹爹给你变戏法。” 说完,他纵身从山坳上跃下,漂浮在半空。 元灵仙人从怀里掏出一道金黄色的卷轴,飘上青石,展开卷轴贴在上面,大喊一声:“天命,赦!” 卷轴渐渐没入岩石中,和岩石化为一体,掩盖了上面的字迹。 “轰……” 地底传来轰隆隆的振动声,整片大地仿佛都在颤抖似的。 前面的山振动得尤其厉害,山顶的岩石纷纷滚落,搅起一阵又一阵狂风。 接着,山体缓缓裂成两半,有什么东西慢慢立起了身子。 是一条水龙,确切地说,是一条由水组成的龙。透明的身体,泛起片片水花,在阳光下波光淋淋,像一片片龙鳞。 高贵,神圣,不可侵犯…… 我震惊得几乎无法呼吸…… 鸢儿拍手叫:“爹爹是龙……” “回来吧,”木非张开双臂,轻笑出声,青色长衫在风中猎猎飞舞,“本座的力量。” “嗷……”水龙仰天长啸一声,直直地朝木非冲了过去。身子很长,像长蛇,冲了半天还看不见尾巴。 可冲到木非面前,它突然停住了。 “嗯?”老青疑惑出声。 只见那龙对木非对视片刻,突然转了个方向,竟直直地朝这边冲了过来。 舆儿急忙闪到我和女儿前面,拔刀出鞘:“小心!” 眨眼间那龙穿过舆儿的刀,一头撞进了他的胸膛,将他整个人冲得飞了出去。 “舆儿!”我惨叫一声,扑过去想抓住他,可扑了个空。 “啊啊啊啊啊啊!”他被巨龙顶到半空,停在那里,惊慌失措地看着巨龙不断撞进他的身体。 木非飞回来,落到我身边,看着舆儿,眼里忽明忽暗,似乎在想什么。 忽然,老青低低地来了句:“主上,你不忍心,我做。”说着跃上了天空。 保护孩子的本能让我瞬间了很多事,也明白了老青的意思,忙抓住木非的胳膊,小声哀求:“夫君,他是我们的儿子。” 木非瞥了我一眼,抬手一挥,刚刚赶到舆儿跟前的老青猛地向后退了好几步。 几乎与此同时,那条水龙已完全钻进舆儿体内。 而舆儿整个人飘了起来,浑身被一层暖暖的金光包围。他满脸惊诧,看着自己的双手:“我 全身都是力量。” 元灵仙人飞到我们身边,抚须大笑:“舆殿下小小年纪便修成上神,少年英才啊。”然后看向木非,“大人,雨神神骨择舆殿下而抛弃你。可见大人历劫多年,已无神性和慈悲心,可悲可叹,可怜呐。” 木非表情波澜不惊,轻笑一声,拉起我的手:“夫人,回家。” 我看了一眼正在半空中欢呼,兴奋旋转的舆儿:“舆儿怎么办?” “他自然要上天界谢恩。他还小,识别不出那帮笑面虎的真面目。依天界的德性,你和幺幺成仙的事黄了。”他刮了下我的鼻子,“早跟你说过,生个小子,吃穷老子。” 路上,木非有说有笑,似乎一切如常,只是一进门就将我拖进卧房。 也不跟我说话,只是埋头做,把平时我让做的和不让做的都玩了个遍。我知道他心里不痛快,努力配合他。 一连折腾好几天,趁他满足后趴在我身边放松之际,我抚着他的背轻声道:“夫君,父母的东西不都是留给儿女的么?早拿晚拿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咬着我的肩膀闷闷地说:“小混蛋,也不知什么时候存了逆我的心思,不然也拿不走。娘子,咱们再生一个儿子,不要他了。” 略微有些孩子气的话,惹得我噗嗤一下笑出声:“我没意见,只要夫君你的腰还受得住即可。” 他直起身体:“女人,小看为夫要付出代价。”然后咬下来…… 我又疼又痒,正小声求饶,外面响起鸢儿的声音:“哥哥回来了……” 穿上衣服,同木非一起出去。 舆儿跪在门口,黑发如墨,一袭金边白衣,成了上神果然俊朗不少。 我笑盈盈地上前将他扶起:“我的儿,让娘看看。” 舆儿看着我,满脸是笑,忽然,他瞥到了不远处木非的冷脸,急忙再次低下头:“爹,孩儿不孝。” 木非坐在大厅中的太师椅上,沉默片刻,缓缓道:“你既做了上神是你造化,不必愧疚。但你要记住,雨神神骨是你做自己的资本,神骨在你在,神骨离体你定会受尽羞辱。切记,仁义道德都是屁,忠心不二更是笑话,在这世上,你只需对一个人忠诚,就是你自己。只有你自己强大,才能保护你想保护的东西。否则,别人只会把你当成一把利剑。记住了吗?” “孩儿记住了。” 木非看向我:“夫人,叫厨房做几个孩子们爱吃的菜。” 舆儿抬头:“父亲,今日天帝设宴,我不能在家吃饭,还得赶回去。” 木非挑起下巴,微微眯眼:“哦,那你便回吧。” “是。”舆儿起身,朝我行了下礼,又摸摸鸢儿和霖儿的头,转身要离开。 “小子,为父还有一句话。”木非又慢悠悠地说。 舆儿躬身作揖:“孩儿请爹爹训诫。” 木非端起茶碗,扯起嘴角:“就算你得了我的神骨,离你老子我还差得远,不要与老子为敌,否则老子对你不客气。” “孩儿不敢。” “不敢?”木非品了口茶,“谁知道呢?去吧。” “是。\' 作者有话要说: 赶紧把这一家子写完 第46章 第四十五章 舆儿离开后木非回书房练字。 我端了茶点送进去,守在旁边替他磨墨:“夫君,我一直想看看海上日出,趁现在天气凉爽,不如我们出门远游?” 他头也没抬,挥毫写下一个“破”字:“夫人,我要出诊。” “还出诊?”虽然他每次都能带回不少诊费,但他的出诊是怎么回事,我和他心知肚明。 他沾沾墨汁:“夫人是否将为夫看轻了。神骨是盘古大神赐给我的,父辈给的东西有则锦上添花,没有也不是办不了事,我活这么大要是还没有自己的力量岂非太没用。” 夫妻多年,我从来不问他的事,这次却忍不住问:“夫君,你到底为什么忙呀? “为了盘古一系不用被别人辖制,不用被弱者支配惩罚。我此生做的最错的一件事,就是一次心软,我要弥补这个错误。” 他说这话的时候我觉得他有点陌生,搂住他的腰:“我不管你做什么,我只要我的家完完整整的。” 他继续挥毫,“娘子,我想一个人待会儿,你出去吧。” 自从成神,舆儿很少回家。每次回来也只是匆匆跟我说几句话,什么天帝给他找了几个师傅啦,他入主木非旧府雨神宫啦,说完就走。大概是很怕父亲的缘故,他几乎不跟木非交流。 不久后的一天,他鼻青脸肿,一瘸一拐地回来:“娘……” 我心疼至极:“谁打你了?” 他一吸鼻子,垂头丧气地:“出征,被魔界的枭打的。“ 我松了一口气:“是枭啊,没事,他要真想杀你,你还能站在这?” 话是这么说,我有点生气,我好好的儿子上了天就打仗?天界不知道他还是个孩子吗? 舆儿满脸通红,嘟嘟囔囔:“我不是怕死,娘啊,我丢人了。” “你怎么丢人了?” 舆儿抹抹眼泪:“枭问我有没有见过沙包大的拳头,然后打我的脸,打我的屁股。那么多人全在后面看着呐,本神尊第一次出征不仅没立功,还丢这么大的人。” 我强忍住狂笑的冲动,一本正经地说:“打得好,我还嫌打轻了。我问你,枭是魔界主帅,你刚刚成神,怎么就那么大面子被他亲自揍?” “大抵是因为他一个人傻呵呵冲在最前面,不揍他揍谁?” 一道声音传来。木非进门,一边放药箱,一边对舆儿说,“顺耳的话听得太多,真把自己当大神了,想出风头?神骨未稳就想冲在第一个,老实告诉你,要是枭把你打得魂飞魄散,那些说你是大神的人一定一拥而上,抢你四散的神力。” 木非走到舆儿身边,踢了他一脚:“不跟我去后院学如何控制神力,杵在这守着你娘哭么?现在不跟你老子我好好学学,真当天界的师傅会教你?” 舆儿拉起袖子一擦眼泪:“是,爹。” 晚上舆儿竟然没说要赶着回天庭,留在后院练功。 半夜醒来,听见他还在呵哈地喊,我忍不住笑出声。侧身揽住木非的脖子:“还是当爹的心疼儿子。” 睡梦中的木非应了声,拥住我。 那天过后,舆儿就三天两头赖在家中,一呆呆几个月,跟屁虫似的在他爹身后跟来跟去。有一次元灵仙人还来催,被木非冷着眼怼了回去:“怎么,天界如此缺人,要我那还未长成的孩儿去杀人么?” 在木非庇护下,舆儿太太平平长到了十六岁该娶亲的年纪。 我将舆儿的婚事再次提上议程。 天界的姑娘美是美,但天界的处事方式不爽快,还不如魔界的女子呢。 可偏偏有个天界女子对舆儿痴心得很,三天两头往我家跑。姑娘是如今天界天兵统领南大将的孙女南心,人长得吧倒是水灵,可笑得太甜了些,甜得有些假,我不中意。 这阵子舆儿在家呆了一个月,那南心又找来了,同来的还有一群天界少年。 一看到舆儿,南心便上前挽住他的胳膊:“雨神殿下,天帝赐给我爷爷一群仙鹤,咱们骑着仙鹤看东海可好?” 另一个少年道:“雨神殿下,就一起去吧,带上你的妹妹一起去,她不是还没去过天界么?” 舆儿想了想:“娘,我出去玩会儿。” 我准了:“去吧。” 舆儿朝鸢儿招招手:“走,鸢儿,带你看东海。” 霖儿一阵风似的从屋里追出来:“我也要去我也要去。” 舆儿皱皱眉:“你去做什么,凡人不可以骑仙鹤。” 霖儿抱着他的腿,往地上一坐,使出无敌耍赖功:“哥哥不让我去就别想走。” “娘。”舆儿求援似的看着我。 “霖儿说得对,要么你两个妹妹都带,要么别去了。”随着年龄的增长,霖儿和哥哥姐姐之间的差距越来越大。舆儿和鸢儿走得显然要近得多,霖儿虽然还是混世小魔星的样子,但很多时候她甚至开始模仿鸢儿的言行动作。我是她娘,我知道她在害怕被哥哥姐姐抛弃,所以我不允许舆儿有任何偏心的行为。 舆儿不情不愿地道:“好,都带去。” 一旁的老青吩咐道:“青涵青约,你们各自护住自己的主人,不得有半点懈怠。” “是。” 一群人开开心心地驾云而去。 没多久木非回来,心神不定的样子,一进门就到处看。 “夫君,找什么?” “闺女呢?” “舆儿带她们骑仙鹤看东海去了。” “啪”的一声,我脸颊一麻,继而火辣辣的疼,脑袋嘤嘤作响。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木非打了我一耳光。自成亲以来,他从来没动过我一个指头,一时间我呆住了,愣愣地看着他。 老青跑过来:“老爷,这是做什么?” 木非眼都红了,冲上去提起拳头,对准老青的脸就是一拳:“她不懂,你也不懂吗?天界那些是什么货色,你们居然让我闺女和他们一起玩。” 老青不敢捂脸,低头道:“少爷,青涵和青约都在,青约稳重……” “三个全是愣头青!”木非发疯似的掠了出去。老青紧紧跟在他身后。 我捂着脸含泪追上去,看见他们在大门口停住了。 从他们的身后探出头往前看,顿时我浑身发凉,如坠冰窖。 舆儿抱着浑身湿淋淋,满脸苍白的霖儿,惊慌地看着木非:“爹……” 木非冲过去夺过霖儿就往屋里冲,撕心裂肺地喊:“锁魂界,快,沿途收魂!” “是!”老青跃到半空,两手一甩,用一个淡青色的结界将整座府邸罩住。然后身体一晃不见了踪影。 我守在门外,六神无主地踱步,安慰自己有木非在霖儿一定不会出事。 没多久老青回来了,双手捧着几缕微弱的魂魄碎片冲进了屋子。 “娘……”舆儿走到我身边,“您坐会儿。” 我想骂他,看他惶惶不安的样子又不忍心.霖儿现在还不知道怎么样,于是压低了声音:“发生了什么事?” 南心怯生生地走过来,手里捧着一面铜镜:“夫人,你不要骂殿下,是我没看好霖儿姑娘。这是溯世镜,我今天正好带在身上,给殿下作证。” 我将信将疑地接过镜子,眼前隐隐约约出现一个画面…… 碧蓝的大海边,一群少年赞叹地看着几只巨大的仙鹤。 舆儿率先翻身骑上一只仙鹤。 霖儿仰头看着他,张开双臂:“哥哥,抱我上去。” 南心在一旁道:“小妹妹,仙鹤是神物,凡人不得骑神物,这是天规。殿下年纪虽轻,却断然不会做违反天规之事,你莫要为难他了。” 舆儿勉强地朝南心笑笑,弯腰对霖儿道:“阿霖听话,同青约在海边玩。你要是听话,哥哥就送你一包天界的糕点,这可是天后赏给你南心姐姐吃的,是天界最好吃的糕点。”他从怀里掏出一袋糕点递给霖儿。 霖儿眼睛一眨,接过糕点:“好。” “真乖。”舆儿笑笑,将手伸给鸢儿,“阿鸢,来。” 鸢儿欢欢喜喜地跳上仙鹤,舆儿一拍仙鹤背,仙鹤展翅飞上天际。青涵腾空,紧紧地护在他们左右。 霖儿得意地一笑,往嘴里塞了块糕点,分一块给青约,将剩下的糕点塞回褡裢。背着手,笑吟吟地看着南心:“南心姐姐,你太弱了。比美貌比不过我,还比我笨,我呢又比我姐姐笨,我姐姐呢又比我娘亲笨。我哥哥以后会找一个像我娘亲一样出色的女子,他是不会喜欢你的。” 南心咬牙笑笑:“小妹妹,你为什么说我比你笨?” “你不信?不然我们玩一个小游戏啊。”霖儿眼睛笑得弯弯的,像只狡黠的小狐狸。 “什么游戏?” “猜一二。”霖儿从褡裢里拿出两个碎银子,放在手心,“很简单,猜我手心里有几枚银子,三局两胜。你猜对算你赢,猜错我赢,敢比吗?” 南心挑挑下巴:“有何不敢?” “比可是有赌注的。” “什么赌注?” 霖儿背着手走到仙鹤跟前:“我若赢了,把你这只凡人碰不得的仙鹤借给我玩玩。我若输了,便告诉你哥哥最喜欢吃什么菜,做什么事。” “好。\" ‘嘿。”霖儿得意地一笑,“看好了。” 她将两锭银子轻轻一抛,双手在空中一抓,伸长右手:“我的右手抓了几枚银子。” 南心抿抿嘴,正要答,霖儿抢先道:“不妨告诉你,两枚。” 闻言,南心斩钉截铁地答:“一枚。” 霖儿摊开手,手心里放着两枚银子。一歪头,大眼睛眨啊眨的:“好可惜哦,姐姐,明明告诉你是两枚来着。” 南心咬了咬嘴唇。 “再来。”霖儿再次将银子扔到空中,两手一捞接住,伸长右手,“猜吧。其实也不用猜,还是告诉你吧,一枚。” 南心想了片刻,答:“两枚。” 霖儿哈哈大笑,摊开手:“姐姐你怎么就不信我呢,自作聪明。这样吧,再多给你一次机会。”再次抛出银子一抓,伸出右手,“这次是一枚。” 南心抿紧了嘴唇,轻声道:“一枚。” 霖儿张开手掌,挑挑眉毛:“是两枚,我说什么就是什么啊,骗你的,女神仙。这么容易上当,还说不笨。”说完朝她吐了下舌头,“吁……” 南心气得直跺脚:“你……” 霖儿揪着仙鹤翅膀爬了上去:“看样子,今天我这凡人还要真骑你这高不可攀的仙鹤了。” 话音未落,仙鹤朝天长啸一声,脚一蹬,箭一般朝海中央冲去。青约急忙腾空去拦,可刚刚腾空,他猛地往下一坠,坠入近海。 这功夫仙鹤已飞到东海中央,一个转身,霖儿坠进了大海。 南心等人大惊,高声喊道:“快救人!” 舆儿和青涵从天边瞬间赶到,一头扎进水中。 第47章 第四十六章 放下溯世镜,我冷笑:“似乎是霖儿自找的。” 南心低头道:“不敢,是我不好,我不该与她斗气。” “怎么能怪仙子,仙子是个出门玩耍,也要带上一面镜子作证的细心人。有错也一定是霖儿的错,舆儿也有错,他们错在太单纯,不知道天上的仙子也那么险恶。” 舆儿微怔:“娘……” 我看向他,异常悲愤,几乎压不住声音:“你知不知道你妹妹多爱你们,你们怎么忍心把她一个人丢在东海?是了,她是凡人,不配做你们的妹妹。有人提醒你们谨遵天规,你们自然不会为区区一介凡人触犯天条。我也是凡人,自然也不配做你们的娘。” 舆儿急忙跪下:“娘,孩儿不敢。” 鸢儿也跪下:“娘……” 用抖抖的手指不断拭去淌到脸上的眼泪:“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霖儿水性再好也没用,更何况她刚刚还吃了块神力极强的糕。连青约也克化不动的糕,被她一介凡人吃下去,一沾五行之物,整个人岂非重得像铁块?” 舆儿抬头惊讶地看着我,喃喃道:“我们下水的时候,阿霖很重,比泰山还重。拖不动,我和清涵一起使劲都拖不动……”他抓着自己的头发,“阿霖在我怀里的时候还在动,可我拖不动她,原来是我给她的糕……我害死了阿霖……” “不是你,”我瞥向南心,南心姑娘,杀人不用刀,我的女儿到底犯了什么错,你要致她于死地。” 孩子们不懂事,可我也没想到,仙,竟然可以坏到这种地步。木非经常在我面前说天界不怎么样来着,我没太在意,我这一耳光是挨得轻了。 南心静默不语。 倒是有几个少年叫喊起来:“凡人,你怎么敢污蔑仙人?” 没理他们,我说:“让我猜猜,你自认为会嫁给舆儿,有个凡人小姑子太丢人?不如打扫干净。像蚂蚁一样,一个凡人捏死也就捏死了,下次是不是该轮到我了?” 南心抬眼:“怎么会?夫人可有证据?” “南心,霖儿说得没错,你很笨。你自以为聪明,觉得没人抓得住你的把柄,可最爱霖儿的男人是个根本不讲道理的人……” 这时老青出来。 我忙迎过去:“怎么样?” “夫人,老爷让你进去。” 木非抱着霖儿,垂着头坐在床上。 霖儿脸色白得像纸,眼睛微睁微闭,墨黑的眸子没有丝毫光彩。 “儿……”我快步走过去想搂搂她,指尖碰到她的皮肤猛地缩了回来…… 她是冰的……没有一丝生命的温度…… 愣了片刻,我抓起她的手使劲揉,想帮她捂暖和:“儿,别吓娘……” 可她真的冷,冷透了,连指头都僵了…… 我的霖儿没了,再也不会在家里捣蛋,再也不会气得我拿着戒尺满院子追…… 胸口像被撕裂一般,我嚎哭出声。 赌钱有什么关系,反正她老是赢,想赌就赌嘛。 调皮有什么关系,有我和木非擦屁股,只要她高兴,想闹就闹嘛。 可她不能这样,不说话,不回应,不理我。 她最怕冷了,每年冬天都要我把她裹得像胖乎乎的小熊。死亡那么冷,我娇滴滴的霖儿怎么受得了? “找套衣服给幺幺换上。”木非低声道。 我悲痛得不能自已。 抬眼看着我,木非墨蓝的眸子黯淡如深海,无喜无悲:“没听见么?找衣服。” 老青在一旁道:“夫人,找衣服吧,不能让小小姐脏兮兮地走啊。” 我哭着,打开衣柜找衣服。 “阿霖,”不知何时,舆儿站在门口,静静地看了霖儿片刻,颓然跪地,目光呆滞,“哥哥没保护好你,哥哥没用。” 木非冷冷地扯起嘴角,脸色阴沉得可怕:“你是没用,掌控天下水脉的神,亲妹妹居然被区区东海溺死?你不配做我的儿子,滚,滚回你的天庭,从此不许再对人说你姓木。” 我找了套霖儿平常最喜欢的粉色衣裙,同木非一起替她换上,又给她梳了两个可爱的小角,抚上她的眼睛。 贴在她冰凉的脸蛋上,我哭得泣不成声。 “够了。”木非说。 老青上前,将我拉开。 木非抬起双手,双手间浮出一团奶白的水雾。霖儿小小的身体漂浮起来,被白雾包裹住,变成一抹瘦小的影子。影子在白雾里渐渐淡去,缩小,白雾散开时已完全消失,只剩一点萤火虫大小的淡蓝色光。 木非伸手托住那点光,小心翼翼按进胸口。然后转身:“老青,谁来了?” “北天门大将,南烁。” “要瞧热闹么?”木非说。 我意识到他在跟我说话,抹着泪,跟在他和老青身后出了院子。 院子里除了先前的南心和一干天界少年,还多了一队银甲天兵,领头的是一位天界将领。 见到木非,将领拿着卷黄色卷轴上前,抱拳:“南烁见过赤将子老祖,小女顽劣,未能管教好仙鹤,导致小小姐意外殒命。天帝下令斩杀仙鹤,罚臣之女南心雷刑十日。赐小小姐南华经,助她来世转生到富贵人家。请老祖看在小将祖爷爷曾追随老祖作战的情面上息怒。“ 木非懒洋洋地抬眼,看着他:“息怒,可以,再给我些东西我便平息愤怒。” “老祖请讲。” 抬起手,指向他们:“你,你,你,你们所有人的性命……” 南烁大怒拔刀:“好大……” 话未说完,木非已掠了过去。根本看不清他们的动作,南烁举刀挡住了木非手中的柳叶刀。 几乎与此同时,从木非身体掠出无数影子,扑向在场的每一个天界人。利落地出刀,从面部揪出泛着银色亮光的仙筋,再掠回木非体内。 看了南心一眼,南烁架着刀,浑身发抖:“你……你残杀天族……要逆天么?” “早逆了。”木非手一挥从南烁脸上揪出仙筋,右手收刀。 那些仙人静默片刻,随后身体纷纷碎裂开来,可血肉还没落地,木非脚底腾出一圈淡蓝色的火焰,转瞬将那些身体焚化成烟。 不过眨眼间的事……南心,那些少年,天兵天将……消失得无影无踪…… 舆儿拿着拔到一半的刀,看傻了。 转身看着青约,木非手里捏着几十根仙筋组成的仙筋球,诡异地笑了起来:“不能护住主人的青氏族人,有什么用?” 舆儿急忙拔刀,掠到青约面前,举刀对准木非,大声道:“爹,青约和我们一起长大,他不是故意的。” 青约跪地,深深地磕了个头:“青约护主不力,理当以死谢罪。”说完闭上眼睛,将手抬到头顶。 电光火石之间,舆儿整个人重重地撞破墙壁摔进了屋子,吓得我赶紧跑过去,移开他身上的木板:“舆儿,你怎么样?” 舆儿捂住胸口坐起身,抓着我的胳膊哀求:“娘,你求求爹放过青约……” 那边木非掐住青约的脖子,笑着将那团仙筋从青约口中缓缓地塞进去:“死那么容易,怎能让你如愿?我信任你,将我最爱的女儿交给你保护,你连她也护不住。不配跟随我的东西,我以盘古族之主的名义诅咒你,你再也不是盘古一系的神,便滚去异域做堕神罢。” 看见青约浑身痉挛,鸢儿吓得哇哇大哭,扑过去摇木非的胳膊:“爹爹,不许你这样,他是我的护卫。” “夫君!住手!”我大喊。 但木非置若罔闻,终于将仙筋球完全塞进了青约的身体,然后松开手。 青约掐着喉咙,在地上挣扎翻滚,脸皮越来越红,额头青筋冒出,眼睛渐渐被血丝覆盖。突然,熊熊火焰从他的口中,眼睛里,耳朵了冒了出来。 吓得鸢儿拼命地尖叫,哭喊…… “仙魂的反噬极其有趣,千年万年,你们互相享受吧,滚。”木非挥手,青约的身体渐渐淡去,消失不见。 舆儿沉默片刻,眼泪淌了下来:“爹,他是青约……” “所以我留了他一命,”木非转头看向这边,“至于你,竟敢对我拔刀相向。下次再如此,老子要你的命。我好像已经说过,你不再是我的儿子,还不滚么?” 舆儿咬着嘴唇,站起身对我说:“娘,保重。” 说完推开我的手,一瘸一拐朝大门走去。 鸢儿擦了擦眼泪,跟了上去:“哥哥,我和你一起走。” 舆儿牵住她的手,兄妹俩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青涵跟在他们身后。 我追出去,朝着他们腾上天空的背影喊:“儿啊,你们要当心啊。” “儿子女儿都背叛了我,你怎么不走?”身后传来木非似笑非笑的声音。 我回头看着他,觉得他笑容中透出种莫名的疏离。 “我是你的妻子,”我说,“我不会离开你。” 他笑笑,转身进屋:“老青,把她关起来。” “不管你要做什么,就不能住手么?”我大声问。 他停住脚步,头也不回:“有些事一旦开始便不能停止,更何况他们夺了我最珍贵的幺幺,我一个不会放过。” 我被木非囚禁在卧房,四周被一层透明的结界挡住,不能踏出去一步。 每天都有人在门口放一份饭,但木非再也没露面。 第48章 第四十七章 也不知道关了多久,忽然一天,我被人晃醒:“忆暖。” 模糊的夜色中,尤及站在床前。 我坐起身,压低了声音:“你来做什么?” 他小声道:“忆暖,你要帮我。” “帮你什么?” “木非的人拐走了吾坤的儿子,我得把孩子救出来。”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木非有可能做任何事:“我找不到他,他也从来不听我的劝。” “我知道他在哪,但他周围有不少手下,我没时间和那些人打,你带我见他。” “好……”若木非真拐了吾坤的孩子,当然还给人家。 换好衣服,跟在尤及身后。 他推开卧房门,一大股风卷着水雾灌了进来,整间屋子居然是飘在空中的,四周被乌黑的云彩包裹住,什么都看不见。可从卧房窗户往外看,分明还是宁王府阳光明媚的景色。 “天啦。”木非到底将我关在哪? 尤及挽住我的胳膊:“这里是虚空之地。”他抬头打了个呼呦,一头巨大的黑色翼龙飞了过来,是他的坐骑。 扶我小心翼翼骑上龙背,他搂住我的腰,一拍龙鞍,翼龙展翅翱翔。 在黑乎乎的云层里穿梭许久,前方黝黑的云层里泛出了橘红色的光,空气中多了些许硫磺味。绕到云层薄的地方,我发现发光的是一座橘红色的岛屿,悬浮在灰白的大海上空。整座岛像快要融化的铁,上面流淌着橘红色的水,老远就感受到灼热的气浪。 尤及在我耳边道:“盘古族圣地海市,好大的戾气。” 我扭头看着他:“尤及,书上没多少记载,关于盘古族你知道些什么,告诉我。” 尤及蹙眉道:“盘古族天生善战,天地未定时虚界妖兽横行大地,是他们驱除妖兽平定六界,众生才得以繁衍生息。但天地安定后,他们像混迹在羊群里猛兽,谁人不怕?要是他们可以统领天下倒也罢了,可盘古大神认为自己创造出的神族杀气太重,没有悲悯天下之心,早定下 神谕:盘古一族受天命辖制。 盘古族是利剑,谁都怕他们被别人所用,所以所有人都想抹掉他们。创造他们的大神只把他们 当做平定天下的工具,比他们弱的天族凭天命辖制他们陷害他们,魔界不敢收留他们。他们已不该在世间存在,注定灭亡。” 难怪木非的背影总是那么孤寂,他是现今盘古族之主,而庇护他一族的神,从一开始就定下了他们灭亡的结局。原来盘古大神深深爱着世间,却不爱自己的孩子,是个不负责任,对孩子冷血无情的父亲。 我难以想象,肩负着整个盘古族生死存亡的木非受着什么样的煎熬?捏紧拳头,我愤愤不平:“我们救过天下,天下竟如此负我们。” 尤及提醒道:“是他们,不是你。” 白了他一眼:“我是盘古族的主母。” 闻言,他搂紧我的腰:“忆暖……” 正在这时,两道人影闪过来,拦住了翼龙的路。 一个是美艳的红衣女子。一个是身着碧衫,光着两条腿,蹬着双木屐的白发少年。 少年对我拱手,用同外表不符的中年声音道:“夫人,老爷让你带着你的朋友进去。” 我凝神看了看他的眼睛,惊讶道:“老青!” 老青笑笑:“夫人,走吧。” 橘红色的岛上全是滚烫的橘红色铁水,没有落脚的地方,只有一块小船大小的石头浮在水面上。 我和尤及站在石头上,老青用一根铁链缠住石头,飘在空中慢慢地拉。 一路走,我一路打量着四周。天空中浮着不少被滚烫的温度熏得发红的石头,有的石头上坐着人,男女老少都有,俱是武将打扮,穿着极为考究的盔甲或劲装,手里拿着各式各样的武器。有的盯着水面发呆,有的慢慢地擦着手里的武器,有的朝我点头示意,有的看着我身边的尤及冷笑…… 老青道:“夫人,成亲时很多人你见过,这是他们的真身,所以你不认得。小心脚下,这水会融化魂魄的。” 再往前走,几条泛着淡蓝色光芒的粗铁链像彩虹一样整齐地横跨天空,缓缓移动。 铁链下,几块大石头上放着几个大铁笼子,笼子里装着上百个孩子,有仙,有魔,有人。 一个光着上身的大汉从笼子里将一个仙族孩子拖出,捆了一下,从石头边丢了下去。孩子落水立刻被水淹没,片刻,一缕白色和蓝色交缠的细长光线晃悠悠地从水里钻了出来。 木非悬浮在半空,背对着我,披散着及腰头发,身上穿着他最爱的青衣。他用食指将那条光线缠住,双手轻轻摆动,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夫君……”我轻声喊。 他回头,眼圈周围一片黝黑暗红。眼神犀利,看着去有些癫狂。但他竟绽开了淡淡的笑,像平时打招呼一般:“夫人,到我身边来。” 手指轻轻一勾,我不由自主朝他飞了过去,被他拦腰抱住。 “你看,这是谁?” 他面前有一个小桌子那么大的水球,水球的中心是一朵珍珠大小的白花。精致的花蕊,薄到透明的花瓣,玉雕似的可爱。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这朵花很熟悉。 “是我们的幺幺啊……”木非笑了起来,开心得不可抑制的样子,“我终于补好幺幺的魂魄了,这次她的原身是灵花幽昙,等她吸完她身边的法力幻化成圣,她会是天地霸主。” “真的?”我有些不敢相信。 尤及在不远处插来一句话:“魔,仙,人,上万转世灵童生祭炼出的法力魂魄,补出来的不是灵花,是邪物,六界不会允许她活下去。” 木非猛地回头,冷冷地看着他:“你来送死?” 尤及道:“我来找我侄儿,你的手下拐走了他。先前我救过你的妻儿,你许我一个愿望,我要带我们魔族的孩子走。” 木非挑挑眉:“其他的不行,要留着用。如果你的侄儿还活着,你可以带他走。” 尤及抬头看了看那些笼子,大喊一声:“虢辛,臭小子,你还活着吗?” 一个小男孩挤到笼子外侧:“七伯伯,我活着。” “放了他。”木非下令。 属下将小男孩从笼子里拖出来,扔到尤及怀里。 尤及打量了男孩一番,叮嘱男孩:“虢辛,快出去,让翼龙带你走。” “七伯伯你呢?” “你伯伯要打架。”木非笑道。 “快滚你个臭小子。”尤及将虢辛一推,推到另一块漂浮着的石头上,使劲蹬了一脚,石头随着水流飘了出去。 然后尤及转身看着这边,神色轻松:“开打之前大人能否告诉我,天上那几条链子是做什么的?” 木非笑得越欢:“今天是个好日子,我很高兴,告诉你也无妨。那是用万万天魔人的魂魄炼制的翻天链,我要用它们拉倒四足龟的脚。” 我在魔界的书上看过,凡间的天空由四根天柱支撑,天柱化成的精魂叫四足龟,四足龟生活在天之极,一般神魔根本无法靠近。四足龟的脚一旦被拉倒,凡间的天空崩塌,天界跌落,世界会重回混沌。 尤及愣了半天,大喊出声:“你个疯子!原来你挑起天魔人三界战争,收集魂魄,是为了毁天灭地。” “是为了打破盘古不公正的神谕,顺便毁天灭地。”木非说得异常轻松,“然后我再效仿盘古,重新开天辟地。” “天之极堵着虚界入口,一旦四足鬼崩塌,虚界的妖兽会侵入整个六界。” 木非低头看着我,笑意温柔如和煦的阳光:“到那时,我们的女儿赤将子霖,会带领盘古一族再次驱逐虚界妖兽,成为天地人界共主。我们盘古一族将永掌新天地。” 我浑身发冷,喃喃地问:“夫君,你要杀了所有生灵?” 尤及亮出他的武器银枪:“木非,你就是疯子。视万千生灵如草芥,还背叛你的父神。” “言重了,我不过是替一族人讨个活路。”木非彬彬有礼地说,“至于父神,我们尊敬他。但 他让我们去死,却万万不能从命。” 我的身体止不住地抖,紧紧揪着他的袖子:“可盘古开天辟地之后,死了呀。夫君……” 轻轻吻了下我的额头,他轻笑:“娘子别担心,到时候你会为我殉葬,我们不会分开的。”说完手一推,结出一个结界,将我和包裹着霖儿的法力球罩在其中。 腾出手他看向尤及:“离我家幺幺重生还有些时候,蠢魔,便陪你活动下筋骨,一会儿还得出征。” 那些坐在石头上的人顿时来了精神,起身呐喊起来。 “主上威武。” “捶扁这小子!” “主人可别露出真身啊。” …… 木非扭扭脖子,长叹道:“补了几天魂,脖子酸呐。用什么方法才能打得你生不如死呐,我得好好想想。” 尤及握紧□□,眼神刚毅:“赤将子非,本座是魔界战神,想杀本座没那么容易。你当我不知你吞噬枭,控制了父皇?若不是为了忆暖,我早已将你的勾当公诸于世。今天我便教你知道,谁才是配得上忆暖的男人。” 闻言,木非握拳猛地朝尤及大喝一声,淡蓝色的火焰从水中腾起,瞬间将尤及包围,将他的身体焚为灰烬。火焰过后,露出了尤及的真身。依旧紧握□□,一身乌亮亮的黑色战甲,银发的长发在火风中飘荡,灰色的眼眸剔透如星。 木非赞赏地点点头:“竟不喊疼,不错,这样的战神揍起来才有意思。”手一翻亮出柳叶刀,声音还在原地,人已掠了过去,“接招。” 第49章 第四十八章 隔着结界,外面的声音和热浪都小了许多。 我趴在结界上,看尤及被木非压着打。 尤及的枪术精妙无双,攻势凌厉,但他的招数总是被木非轻轻一挡便化了去。 木非单手持刀,动作优雅得像舞蹈,表情轻松,慢悠悠地说:“太弱了,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在和妖兽之王战斗。” 尤及一边打,一边气喘吁吁地破口大骂:“不要脸的老杂皮,不蹲着养老,来抢老子的女人,还想做天地之主。做你的春秋大梦,老子打出你的真身,看看皱纹能夹死几斤苍蝇?” 说着,尤及使出了他的杀招吞噬天地。银枪化成一头利齿巨兽,裹挟着滔天的滚烫热水朝木非压去。 木非轻轻一劈将巨兽劈成两半,身影已掠到尤及面前,刀刃照着面门劈下。 “小心!”我尖叫。 尤及及时后撤,险险地避过杀招。 木非瞥了我一眼,手中的刀花骤然加快,不再是戏耍,刀刀皆是杀招。尤及召回银枪招架,步步退让,动作越来越凌乱,眼看着就要输了。 输的结果只有死路一条…… 我心急火燎,又不知道怎么帮他,关在结界里干着急。 突如其来的,心脏猛地收缩,力道大得几乎连带着全身痉挛。一股巨大的气流慢慢从心脏转移到气管,堵住了我的全部气息,无法呼吸…… 没多久两眼直冒金星,脑袋嗡嗡作响。 我捏住喉咙,想把那股气挤出来,但那东西很大,堵着气管一丝空气也进不来。 眼睛阵阵发黑,我跪在地上,发不出任何求救的声音。 突然,那股气猛地从我的喉咙冲了出来,是一团黑色的,糯米团子一样的东西。那东西一头扎进包裹着霖儿的法力球,像棉花团子遇到水,滋滋滋地将那些法力吸了进去。 我眼疾手快将仅剩的法力和霖儿抓到手中,才没让霖儿被那东西吃了。 喉咙有点肿,一时间根本发不出声音,我想大叫却叫不出来。 只见那东西吸饱了法力,突然像滚地雷一样冲出结界,直朝木非的后背袭去。 木非反应过来,转身抬手将那东西挡在两米开外。 前进受阻,那东西就地一个旋转,猛地舒展变大,竟是一只浑身漆黑,完美无暇的黑凤凰。 展开双翅,凤凰亮出利爪撕开木非的法力墙,朝木非掠了过去。 木非提刀一挥,挥出数道冷冷的刀花,凤凰险险地避开,飞至尤及头顶。翅膀轻轻一挑,卷起尤及手中的银枪。眨眼间翅膀化成一条白皙的胳膊,全身的羽毛褪去,化出一具白得发亮的身体。 没有停顿,刚刚化成人形的黑凤提枪一旋,舞出密密麻麻的枪花直冲木非的面门而去。 木非挥刀挡开刀花,再猛地掀起一波滚烫的滔天巨浪直扑对手。 黑凤银枪一横,身体猛地向外弹出一股力道,将巨浪硬生生挡了开。 趁着这当口,我看清了黑凤的模样。 竟是一个外表才四五岁大的小女孩,葡萄般水灵的灰色眼眸,脸蛋与尤及八分相似,皮肤白皙如玉,眉目精致得像是工笔画出来似的。 墨黑的长发垂地,身上没穿衣服,露出圆鼓鼓的小肚子,好像吃多了似的。 “呃……呃……呃……”像是要验证我的想法,小女孩打起了饱嗝。 她手里还拿着银枪,身上还光溜溜的,还不停地打嗝,有些滑稽…… “停战!认输!”尤及叫嚷了起来,也不管木非偷不偷袭,跑到小女孩面前卸战甲。一边脱还一边朝天上看呆了的众人吼,“看什么看,都他妈转过身去。” 我已经傻了,那女孩是我从嘴里吐出来的? 喉咙发紧,好恶心,反胃…… 木非站在原地,捏着刀,脸色沉得像锅灰。 卸下战甲,尤及脱下黑色里衣给小女孩穿好。 小女孩好像一点都不怕他,安静地跟着他的指令动作。 “乖……放开枪……抬手穿进去……另一只……” 穿好衣服,小女孩忘了自己在打仗,挥着长长的袖子朝尤及脸上舞,同时还不断打着嗝。 尤及抱起小女孩亲了一大口,转身看着我,笑得小心翼翼,又掩不住那股子得意:“忆暖,这是咱闺女。魔由心生,最强的魔都是在人心中孕育的。以前我怕你害怕没告诉你,原本她要在你身上藏个百来年,提前出来是为了救她爹爹我。没想到运气这么好,刚出世就捡了这通天的法力,咱闺女这是多大的造化……”说到这,他好像发现我脸色不善,把剩下的话咽了下去。 不过因为年少时的无知冲动,自己的心脏里便怀了只小魔。怀了十多年,这小魔居然在木非那么多手下的注视下,从我喉咙里“生”了出来。让我的夫君颜面扫地,让我……又愧疚……又尴尬……又恶心…… “呕……”我终于忍不住,吐了。 丢这么大的脸,我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我这一生就不该理会尤及那只蠢魔。 “杀,杀了他们……”木非轻声下令。 尤及扫了我一眼,拎着枪抱着女孩就跑。魔界战神作战攻势凌厉,逃跑也是一绝。像条滑溜溜的泥鳅,又像跳蚤,几下子从各种兵器中穿过,眨眼就逃到天边,跃进厚厚的云层,消失得无影无踪。 见状,木非的手下们提着武器哇啦啦追了过去。 木非低头沉默片刻,忽然手中多了条鞭子,转身,他大步流星朝我走来,眼里燃烧着狂怒…… 除了愤怒,已经没有任何其他表情。 抬手举起鞭子,第一鞭击碎了结界,我下坠落到石头上。 第二鞭就落到我身上…… 三鞭……四鞭……五鞭…… …… 我扔开霖儿,护着头咬着牙一声不吭,只在实在受不了之时才翻个身…… 当众“产”下别人的孩子,我真的太羞愧了,再也没脸见人…… 身上起初是全身火辣辣地疼,疼得眼前一片血红。牙齿咬破了舌头,嘴里全是腥味的液体。然后身体就开始麻了,渐渐的连脑子也麻了,意识越来越轻,轻得飘出了身体。 我死了么? 看着地上那个被鲜血浸透的人,我浑身轻松。大概,我死了吧,死了是不是就不用愧疚了? 木非呆呆地抬头看了飘在空中的我一眼,忽然扔开鞭子发疯地冲过来,一手将我的魂魄扯住,一手揽起我的身体,将我的魂魄使劲按了回去。 剧痛重新回到身体,我大吸一口气,猛地咳出声。努力撑着重重的眼皮,我看着他:“对不起,打死我吧……”说话间,意识又变轻了。 木非一脸惊恐,抬手按着我的额头,热流从他的掌心源源不断地灌了进来:“不打了。我不怪你以前的事,你别离开我。” 好累…… 我沉沉地睡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好吧,馒头的S级地位是被凤凰大公主抢去的。这说明,胃口好的娃长得壮。 第50章 第四十九章 迷迷糊糊地醒来,发现身体在不停地晃。睁开眼睛,看见自己身着白色单衣,全身悬浮在一团小小的碧蓝色水球里。水球悬在浓得化不开的白云之上。前方风起云涌,景色从云下掠过。旁边,几十个木非的手下在腾云。 “醒了?”木非的声音。 跟随声音,回头一看木非在我左侧,也在腾云。 好奇怪的视角…… 知道我在想什么,他低头朝我一笑:“你在我的玉佩里。” “我们去哪?”我问。 将头转了回去:“赴死战。” 拨了一把温暖的,泛着蓝色的水,我又问:“这是什么?” “用魂魄调制的药,可以延续你的生命。” 怪不得这水泡起来有一种怪怪的感觉。悲伤高兴暴躁,许多不属于我的陌生感觉从我的皮肤浸进我的全身,也带来了源源不尽的力量。 看看手背和胳膊,皮肤白得像玉,没有一丝瑕疵,泛青的血管清晰可见。难道我脱胎换骨,重返十八岁了? “用魂魄入药会受反噬的。”我说。 他支支吾吾:“你伤得太重……” 想起梦中自己的魂魄不断离体,加之此刻在水里还能呼吸自如,我问:“夫君,你不会真把我打死了吧?” “嗯,又救活了。凡人的身体太脆弱,我剔去你的凡骨,把你的身体封在玉里随身携带,你就不会离开我了。”他老实回答。 作为一个整天在神啊魔啊堆里混的人,对自己变成了魑魅魍魉,或是守护灵之类的东西,我接受得很平静。叹了口气:“你知道我不喜欢被你关起来。还有,取这么多魂魄,就为了延长我一个人的生命?夫君,你做事没有最狠,只有更狠。” “只是一些魂魄而已,等天地重归混沌,他们迟早要死的。” 我激动起来:“你非要毁了天地么?咱们那些邻居,还有我那所打理得好好的大宅子。春花夏日秋风冬雪,那么多美好的东西你忍心都毁了去?” 他沉默片刻:“娘子,我愿意同你白头到老。但我的族人全在受难,我要为他们走出一条路。对不起,我不能给你一个完整的白头到老。待我灭了世,开天辟地,就和你埋在一起永远不分开。幺幺的法力尚浅暂时无法化神,我留她在圣岛静养。以后老青会抚养她,助她成为一代霸主。” “舆儿和鸢儿呢?”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只要他们愿意,盘古一族永远有他们的位置。” “若他们不愿呢?” “他们长大了,他们有自己的选择。” 我扶住额头,沉思片刻:“夫君,我以前认为做你的妻子很开心,和你一起过日子很幸福。我喜欢你,希望能同你长长久久地过一辈子。可现在我改主意了,我希望你失败,即使代价是要同你一起埋进坟墓。” 他轻笑出声:“不管发生什么,有你在我身边就好。” 渐渐的,前方的云浓了起来,组成了高高的云山。 云山脚下有一座城池,白玉堆砌,高八丈。城池上立着无数白衣白甲的天兵。 云山最高处是一座高高的云台,云台顶端被厚厚的云层覆盖,看不清确切的样子。 木非率众落在云山前,一群守山兵丁发现异样,架起弩机对准这边。 守山大将站在城楼上大喝一声:“云之极重地,非天帝冥帝联名手谕,闲杂人等胆敢靠近,格杀勿论!” 木非歪歪头:“我们万年蛰伏积蓄力量就为了今天。老青,擒王。烈焰,轰墙。” 老青一跃起身,背着一柄月牙似的武器,朝守山大将直冲而去。 另一彪形大汉从腰间取出数十轮小山似的火炮高高举起,“轰轰轰”打出几百枚小山似的火球。 转瞬前方的城池到处炸开,洁白的颜色像泼了墨般被浓烟覆盖。 天兵们开始反击:迅疾的箭枝从浓烟中劈头盖脸地扎了下来。 挥箭挡开眼前的箭枝,木非下令:“攻城,速战速决。鹤霄,护送本座上云台。” 说完他腾空而起,足踏密集如雨的箭枝向前疾奔。轻轻松松越过墙头和守城的士兵,落在山脚下。先前见过的美艳女子紧跟其后。 转身一刀砍翻几个惊慌失措的天兵,木非转身看着前方。前方是一道深不见底,泛着幽蓝光芒的悬崖,有四五丈宽。 女子从腰间抽出一条软绳,一头系在木非腰间,一头握在她手里:“主上,可以了。” “这点距离,你不会飞过去么?”我问木非。 他摇摇头:“知道云之极为什么没几个人能上去么?云之极有四足鬼的结界,结界没有出现裂痕,上山便不能用法力,只能步行通过此崖。此崖名唤至心崖,无论神魔,过此崖时脑子里想的事不纯净就会掉下去摔死,连魂魄也会摔碎。” 这东西好,比什么机关都好,除了傻子,谁能保证过此崖时只想一件纯净的事?至少也要加些“底下真深,千万不能害怕。”之类的内容,可只要一起杂念,立马掉下去。 我半开玩笑半认真:“那你悬了,不如,你想想一心灭了天地的事,多纯?” “那事儿不是一心的,所以要加条绳子。”他长吸一口气,一脚踏进了虚空。 居然如履平地…… “夫君,你在想什么?”我很好奇。 他咂咂嘴:“为夫在想去年下大雪时厨子告假,你亲自炖了罐牛肉,我们全家在门廊下吃牛肉喝黄酒,鸢儿和幺幺穿着你新做的红棉袄满院子玩雪,舆儿还喝醉了。所谓极乐莫过于此,那牛肉真是世间至美的味道。” 忽然我很想哭,他心里最重要的位置装着我和孩子们,可讽刺的是这份至纯之情却被他利用,用来通过至心崖,去毁灭我的族。 怀着某个目的,我轻声道:“夫君怕是忘了,那时候,我心里还藏着一个小魔,是别人的孩子。” 他身体猛地一晃,赶紧定住:“娘子想动摇我的心性,与我一起摔死么?” “我说的是实话。” 他抬脚继续往前走:“我也说了,不再计较你以前的事。娘子,你和孩子们是我万年孤寂生命里唯一的温暖。” 最后大跨一步,他通过了悬崖。 作者有话要说: 嫁给这么一个什么都做得出来的老公,暖暖已经淡定无奈成习惯了。 第51章 第五十章 顺着白玉台阶踏云而上,木非带着我登上了云台。 云台很窄,除了一片白玉铺就的广场,还有几根白玉石柱子,根本看不到什么四足龟。站在云台边缘往前面看,看到一座巨大的山,山上茂林修竹,几道如练的瀑布直坠而下,山间白云环绕,山鹰翱翔山崖之间。 木非站定,抬起双手,前方立刻腾起滔天的淡蓝色火焰。轻轻一推,火焰如巨浪一般扑向对面的高山,转眼间,山间的云雾散尽,山鹰化成灰烬,森林燃起熊熊大火。蓝色和红色的火焰交织在一起,火星映红了整片天空。 “轰隆隆”,高山振动起来,山体慢慢抬高,山上的巨石不断往下落。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高山伸出了四条腿,探出了脑袋,竟是一只巨大无比的神兽。神兽四条腿上裹着巨石,巨石间长着无数姿态各异的古树。脑袋也被无数巨石树林包裹着,看不清模样。 木非在它面前,小得就像一只蚂蚁,或者更像一粒尘埃。 只见神兽缓缓地抖抖身体,身上的蓝色火焰骤然熄灭。 就在这时木非双手一挥,背后袭出三条巨蟒般淡蓝色锁链,分段将神兽的身体缠住。锁链由巨蟒那么粗渐渐变细,粗的那头缠着神兽,细的那头被木非一把攥住,缠在自己腰间。 闭上眼睛沉默片刻,他睁开眼睛,喉咙里发出一声大喝,双手一前一后拉住锁链,一步一步往后拉。 “格啦……”每走一步,他脚下的白玉石地砖便蜘蛛网似的朝四面八方碎了开。白玉云台在他的吼声中慢慢往下沉。 神兽摇头晃脑,脚下纹丝不动。 木非拉不动自然是好事,我想劝他放弃。转头一看,吓得全身发软。 木非的头发由发根起,正迅速变成雪白,速度很快,纯净的颜色很快便染到发稍。接着连他的衣服也染上了白色…… 我心疼地喊:“夫君住手,你会耗尽你的法力。” 他充耳不闻,全身绷得紧紧的,继续一步步往后拉。终于,雪白的颜色完全吞噬了他的青色的衣衫。紧接着他皮肤的颜色也开始褪去血色…… 我急了,冲到水球边缘想从软绵绵的水球里冲出去:“夫君,你会死的!你没有神骨,力量不够,不要再做了!” “哞……”远处,一声沉闷的叫声打断了我的话。 回头一看,我捂住了嘴巴,神兽左侧的两条腿被拉了起来。并且高度因着木非的后退,还在一点点不断升高。 嘶…… 随着神兽被木非缓缓拉起,完整天空上被撕开一个裂缝,裂缝黝黑,里面仿佛有星星闪烁。巨大的风从裂缝里刮了下来,卷得人几乎睁不开眼。 是虚界…… 没等我再次开口劝阻,一道声音传来:“父亲,你做什么?” 三道身影落在锁链上,一位精神矍铄的老者,一位器宇轩昂的青年。青年没多说话,停稳身体,举起手里的刀就开始劈锁链。 老者提着长矛指向木非:“赤将子非,还我儿子孙女命来。”说罢冲了过来,听语气想必应该是南大将。 木非一挑眉,身上分出两抹影子与两人斗在一起。 舆儿捏着刀浑身发抖,青涩的脸庞上多了一抹与年龄不相符的成熟:“父亲,放过天下生灵吧。” 木非继续拉铁链,缓缓开口,声音变得沙哑而苍老:“灭天换命,我族逍遥。” 舆儿挑下锁链,跪下深深地磕了个头,抬起头时眼中已是一片冰冷,再也找不到半丝情绪。拔刀出鞘,他快步袭向木非的手。 木非再次分出一抹影子,挡住了舆儿的进攻。 他专心致志拉锁链,皮肤变淡的速度加快,手指尖甚至开始变得透明。 神兽已被他拉得高高翘起,天上的裂缝也越来越大,有一丈多宽,风越来越急。 “夫君……”我哭出声来,“你会死的……” “老家伙,你真的比魔还疯啊。” 几股黑烟从天空滚滚落下,身影站定,是一身戎装的尤及。先前见过的小女孩一袭黑色战甲,坐在他肩头。站在他身边的是魔界二公主,五殿下,魔界其他顶尖高手没来,估计是过不了至心崖。 木非勉强扯扯嘴角,冷笑出声:“看样子,天魔两界又勾结起来想灭我盘古族。怎么,你们的父王被你们干掉了?” 二公主晃着手上的流星锤,脸色不善:“天界崩塌,魔界也讨不到好去。老头子被你迷惑,晕头了。” “二姐,七弟,别多说,来不及了。”五殿下朝锁链袭去,二公主紧随其后。却被木非的分影挡在半路。 尤及打量了下四周,问:“我家忆暖呢?” 木非的脸色已变得雪白,嘴唇也跟着没了血色,还是笑了声:“打死了。” 尤及呆立在原地,半天,缓缓道:“你杀了忆暖。” “我的家事与你无关。” 尤及眼神空洞:“你杀了我女人……” 斜眼丢过去一个轻蔑的眼神,木非笑道:“你丢下你女人逃跑的时候腿脚很麻溜。” “你杀了我女人!”尤及红着眼,抖枪冲了过来,比他还快的是他肩头的小女孩。父女俩的影子快得像闪电。 木非分出影子,可这抹影子极其单薄,刚离体便散了开,尤及和小女孩已冲到眼前。 木非飞快抽出腰间的刀挡住了尤及和女孩的枪。 两人的攻击快得看不清动作,木非却准确地将他们挡在眼前,脚还不停地向后移。 但天魔两界几大顶尖高手不是等闲之辈,南大将那边猛地一刀,劈碎了与他缠斗的分影,然后跃上锁链猛砍。 木非闷哼一声,胸口雪白的衣服上兀地绽开了一朵血花。 紧接着二公主也砍碎了一抹分影,跳到南大将身边,同他一起猛劈锁链。 木非被尤及父女封得密不透风,左胳膊也被鲜血浸透。 “砍死他的分影他也会受伤,老七,先帮我!”五殿下大喊。 尤及丢开木非滑到五殿下身边,与他一同对付分影。 只剩小女孩一人,木非后退的速度陡然加快。但才快了几步,速度又慢了下来,因为小女孩进步惊人,出枪的速度越来越快,每一枪都包裹着巨大的法力。 木非缠着锁链,根本无法追击她的破绽。 就在这时,一条锁链应声而断。 木非身体猛地晃了一下,抬刀险险地挡住小女孩刺向他胸口的枪尖,勃然大怒:“小贼,偷的我女儿的法力来对付我。” 抽刀一挥,刀锋直扑向小女孩的面门。这刀又快又疾,小女孩一心进攻,根本来不及防守。幸好尤及的杀招吞噬天地赶到,挡住了木非的刀。但失去武器的尤及被分影抓住破绽,一刀砍中后背扑倒在地。 趁分影对付尤及之际,五殿下趁机砍碎分影,上前与小女孩一起对付木非。 那边南大将和二公主已开始砍第二根锁链,另一个年轻人也砍碎了分影,跃上锁链与他们一起砍。 木非再次大喝一声,加快了拉锁链的动作,浑身破绽百出。身上很快挨了好几枪,雪白的衣衫已完全被鲜血浸透。但神兽也被他拉起了一半,侧身躺在地上,四条腿缓缓地蹬,动弹不得。天空已被裂缝撕了一半,飓风卷碎了白玉台阶,飞沙走石。 稍稍得到喘息之机,木非移动脚步刀花轻舞,转瞬刺穿五殿下的喉咙。抽出刀尖,五殿下顿时化成了青烟。 几乎同时,第二根锁链也应声而断。 木非丢开小女孩,拎刀朝想砍断最后一根锁链的二公主,南大将和年轻人冲去。 三人慌忙招架,小女孩随后赶到,四个人与木非打成平手。 尤及拄着枪,站起身。看着木非的身影,眼睛血红:“你杀了我女人,我杀了你!”他足尖一点加入战局,拼上了性命似的发疯狂刺。 平衡立刻被打破,木非避开尤及的枪尖,又险险地躲过南大将的刀刃,却没避开小女孩的枪,小腹右侧被□□了个穿。 木非哼了声,往后退开,动作放缓。再也无法维持正和舆儿对战的分影,分影散了开。 南大将和二公主趁机劈向锁链,而小女孩和尤及,还有那个年轻人一齐朝木非袭来。 舆儿拿着刀,站在旁边呆呆地看。 “噹——”锁链应声而断,几乎同时,木非被年轻人的刀刺中,重重地坠落在地。 将我封在玉佩中的法印眨眼间解开,包裹着我的水球破裂,我被水裹着从玉佩里摔出了来。 “忆暖……”尤及大喜,冲到到我身边,扶起我。 我推开他,跑到木非身边抱起木非:“夫君……” 他全身红得像被血浸过似的,一片血红。没沾血的地方却白得像雪花。咳出一口血,他目光 微散:“娘子,还差一点,我没做到。” 我替他擦掉眼睛旁的血:“没关系……” “我还得杀一个人,必须杀。”他猛地将我推开,持刀朝冲南大将。 “父亲!”舆儿大喊一声,冲过去想拦住他。 可木非像疯了般,竟丝毫不计防守,直逼南大将,招招狠辣。那个年轻人根本不敢硬抗,只是在一旁打圆场。 二公主跃上天空,缓缓将神兽往回推。 小女孩想上前帮舆儿,被尤及抓住:“闺女,推神兽。”父女俩跃上天空,同二公主一起往回推神兽。 只剩南大将和舆儿在哪里拼死战斗。 “父亲收手吧,儿子求你了。”舆儿一边打一边喊。 木非没理他,一心致南大将于死地。南大将手忙脚乱,一时不查露出破绽,被木非一刀砍断了脖子,直挺挺地向后倒地。 而同时,舆儿的刀刺穿了木非的胸膛。 “夫君!”胸口痛得几乎吐出血来,我凄厉地大喊一声,冲上前将他扶住,让他慢慢躺到地上。 “爹……”舆儿扔开刀,跪在我们面前,哭出声,“娘,我情急……” 白了他一眼,我大吼一声:“闭嘴!” 木非直起身看着南大将,血不停地从他的口鼻喷出来:“他死了吗?” 我抚着他的胸口:“放心,死透了。夫君,你别说话。” “老爷!”老青领着几个人跑了过来,也浑身血淋淋的。 大概因为巨变,至心崖的机关失去了作用。 木非扭头看着他们,低声问:“其他人……” 老青领着几人单膝跪在木非身边,道:“天魔两界大军来袭,只剩我们几个了。” 木非闭上双眼:“我没能灭天,对不住你们。老青,帮我拔一下身上刀。” 老青点点头,抓住刀柄,将舆儿的刀从木非身上拔下。 “哐当——”离开木非的身体,舆儿那把刀断成了两截。 见状,木非勉强笑了声,讥讽道:“没出息……”他用血淋淋的手一拨,将自己那把沾满血的刀拨到舆儿膝盖前,“不准哭……” “赤将子非,”那个年轻人插嘴道,“你作恶多端,但念你是盘古族后裔,只要你等弃械投降,天界还能留你们一丝魂魄。” “哼,哼哼哼……”木非衔着血红的牙齿,冷笑出声,“小小天族太子,岂配命令我盘古族?” 他抬头看着天空正慢慢弥合的缝隙:“盘古一族听令,进虚界!”说着抱起我闪电般冲向天空的裂缝。 其他族人毫不犹豫跟在我们身边。 “爹!娘!”最后只听到一声舆儿的哭喊。 眼前一黑,四周立刻安静下来,什么都看不见。我紧紧抱住木非,同他一起悬浮在黑暗中:“夫君,这是哪?我看不见。” “坠向虚界的通道……”他指尖亮起一点微弱的蓝光,点亮了他血糊糊的脸。抬头看着我,“老青他们呢?” 我环顾四周,摇摇头:“没看见,也听不见。” “罢了……他们自有造化。”他又喷出一口血,气息越来越弱,“我管不了了……就在此处歇会儿……娘子……你陪我……” 他太累了,我点点头:“好……” 话音刚落,胸口一阵尖锐的刺痛,他右手刺进了我的胸口。 几乎同时,耳边响起尤及的怒吼声:“混蛋!”一股巨大的气浪卷住我的腰,将我从木非身边迅速拖了开。我本能地一抓,只扯下他的一片衣袖。 “娘子……”木非看着我,身体离我越来越远,渐渐被黑暗吞噬。抬手伸向我的方向,他的眼里写满绝望,“别留我一个人在这里……” “夫君……”我想挣开腰上缠着我的力量。 耳边响起尤及的怒吼:“他要拉你陪葬啊!快走!” “娘子……在凡间等我……我会回来找你……”黑暗完全盖住了木非的身体,但他的声音还模模糊糊地传来,“等我回来……” “夫君!”我撕心裂肺地大喊。 就在这时眼前一亮,强光刺痛了双眼。然后耳畔一道巨响,我什么都不知道了。 第52章 第五十一章 睡醒的时候我躺在自家大宅的床上。 家里的嬷嬷顺大姐正在不远处拧毛巾,见我睁开眼睛,她端过茶碗:“夫人,你睡了三天,喝茶。” 我坐起身喝了口茶,问:“老爷呢?” “没回来。” 我心一沉:“谁送我回来的。” 顺大姐满脸嫌弃:“是少爷和草包三皇子,少爷出门了,草包三没走。” 这时,门外传来尤及笑嘻嘻的声音:“凤儿,别吃糊的,爹烤的这块熟了。” “他们在做什么?”我问。 顺大姐嘴一撇:“夫人,草包三带着个脏兮兮的小姑娘赖在咱家了,赶都赶不走。我们做饭他们蹭吃喝,我们把饭藏起来他们就自己做,厨房被他们弄得乱七八糟。晚上他们自己找屋子睡。老爷不在家,又不能报官,夫人,怎么办?” 我起身,迈着因躺了好几天变得无比虚浮的步子打开门。 尤及和小女孩一人捧个碗,席地坐在门廊边缘,低头吃得正欢。 听见开门声,两人一齐回头。一大一小两张相似的脸上糊满了烟灰,衬得两双灰色的眸子铮亮。 他们碗里的东西一团乌黑,勉强看出是鸡翅,偏偏两人一人叼一只,啃得津津有味,满嘴乌黑。 “忆暖……”尤及吐出嘴里的骨头,对我笑。 我吩咐顺大姐:“做饭吧,拿三副碗筷。” 顺大姐不情不愿地说:“为了防贼,我们藏了饭菜,这就端来。” “就知道你心疼我。”尤及笑得异常谄媚。 我指着头发乱糟糟扎在一起,屁股下一圈湿的小女孩:“她裤子怎么湿了?” 尤及挠挠头:“她才一个月大,尿裤子。” “怎么不给她换条裤子?” “换了,又尿了,裤子没带够。坤心殿许多年没见过小孩,没人能照顾她。在凡间找了个保姆,她不小心把人弄死了,就这样喽。” 我没好气地白了尤及一眼,朝小女孩招招手:“过来,我帮你收拾一下。” 小女孩笑了,放下碗屁颠屁颠地跑到我身边,一把抱住我的大腿,抬头看着我,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mua……” 我不喜欢这孩子,因为一看到她喉咙就反射性地发痒。她怎么可能是我生的呢? 可尤及带小孩实在不靠谱,好好的漂亮孩子霍霍得像个小乞丐,才这么小就带她出来同木非对战。我那三个宝贝儿像她这么大的时候,胎毛还没褪尽呢。 不过等这孩子长大了,跟别人聊天一定很有资本:我刚出生就敢与天地间最暴戾最强大的大神赤将子非对战,毫发无伤! 说起孩子,鸢儿舆儿在天界自是安全的,也不知道留在圣岛的霖儿怎么样了。 将小女孩丢进澡盆洗干净,找来女儿的旧衣裤给她换上。幸好我和木非想要第三胎,准备了一些尿布,现在提前派上了用场。洗刷完毕,又给她在头顶扎了个小揪揪。 她很开心,看着镜子,把小揪揪拨过来拨过去。 收拾好,饭也端上来了。 父女俩也不知饿了多少天,见到饭菜就扑到过去,端起饭碗狼吞虎咽。 等尤及吃完两碗饭,我小心翼翼地问:“尤及,你知不知道我夫君他……” 尤及夹菜,头也不抬地说:“四足龟已恢复原状,天魔两界派精兵共同守卫,天地间再无人能打开虚界通道。木非的尸首你找不回来了,连他的魂魄也飘不回来。” 胸口刺痛,我一拍桌子,怒喝:“我夫君没有死!” 小女孩吓得浑身一哆嗦,嘴里叼着块鸡骨头泪汪汪地看着我。 尤及夹了块肉在她碗里,轻声道:“快吃,大人吵架与孩子无关。” 小女孩将肉夹到我碗里,可怜巴巴地盯着我。 不知道为什么,一桌子家常菜,我一点想吃的冲动都没有,尽管我也好几天没吃东西,肚子饿得咕咕叫。我摇摇头:“不想吃。” 尤及掏出一个白瓷瓶,打开盖子,往我的碗里滴了一滴蓝色液体。那饭菜立刻散开出迷人的香味,勾得我食指大动,端起碗就吃。扒了几口问尤及:“你放的是什么?” 尤及低头吃饭,反问我:“你说呢?” 是魂魄…… 难道以后都要靠吃别人的魂魄活着?忽然觉得自己很恶心,我嘴里包着饭半天没咽下去。 见状,尤及安慰道:“没事,你七天食一个魂魄,坤心殿供得起。” 我用力将饭咽下,吸吸鼻子:“你能带我去盘古族圣岛吗?我女儿,你见过的,我……” 尤及低头夹菜:“圣岛沉了,天界斩草除根,将它沉了。上面的人都已战死,那朵小花不为六道所容,怕是不在了。” “是么?也好。”我抹了抹眼泪。她父亲不在附近,要是霖儿复生后不被六道所容,谁能保护她? 尤及道:“吃过饭我要去登基当皇帝。因天魔与盘古族大战影响,人间灾祸四起,数朝皇位又空悬,我毕竟是数朝三皇子,不能一走了之,得有始有终。”他对我笑笑,“忆暖,你想不想当不当人间的皇后耍耍?” 我义正言辞道:“我是木非的妻子。” 他不以为意:“那你替我照看一下闺女,她叫璩鳯,小名凤儿。” 吃过饭尤及想离开,我跟在他身后送他出门。 脚刚踏进院子,忽然觉得头顶发烫,像是要燃起来似的。疼得我“嗷”的一声用手去拍。 尤及急忙转身将我抱回门廊上,帮我拍拍头,叮嘱道:“记住,从今以后你不能再碰阳光。” 不能碰阳光,心情一下子跌到谷底:“为什么,因为我吃了太多魂魄?” “嗯,我早跟你说过。”尤及揉揉我的头,“乖,没事,我替你想办法。” 想什么办法?现在的我在别人眼里,恐怕已经是怪物一样的存在了。 尤及离开后,不久就听到皇城那边传来几声长钟,新皇登基。 晚上我在耳房收拾了一间床让凤儿休息。她睡着睡着就跑到我的床上来。我将她送回去,她又跑回来。站在床边抓着我的胳膊晃,眼泪汪汪地看着我。 这么小的孩子当然要跟娘睡。可她的娘好像是我,尽管我不想承认…… 看到她喉咙好难受,我让自己尽量不去想她怎么出生的事,往旁边让了让:“上来吧。” 她欢欢喜喜地爬上来,钻到我怀里,掀开我的衣服像是想找奶喝。 我道:“没奶,你是吐出来的……” 话未说完,她找到地方,捧着咕噜咕噜地吸了起来,一边喝一边还满足地哼哼。 原来不是没奶,是没人给她喝。 手指轻轻抚过着她的侧脸,我有些心疼。刚出生的奶娃娃,被父亲拖着上战场不说,还一口奶没喝过,尤及这个爹做得真不靠谱。 喝饱了她长长打了个嗝,还不肯放手,脸蛋贴在上面,缩在我怀里甜甜地睡了。 我昏昏欲睡,忽然听到细细碎碎的声音,睁眼一看,身着一袭明黄龙袍的尤及站在床边正宽衣解带,那股自然劲儿,好像这是他家一样。 吓得我一下子坐起身:“你怎么进来的,你不是当皇帝去了?” 他说得理直气壮:“仪式完结,我当然要偷溜回来睡觉。” 我清醒过来,一拍床沿破口大骂:“这是我和我夫君的房间,登徒子,滚出去。” 他的表情一脸不忿,仿佛他才是占理的一方:“你死过一次重生,以前的誓言便不作数了。我和我的女人孩子睡觉,天经地义。” “你无耻,再不走我便喊起来,叫人打你。” 他脱掉上衣,又解裤子:“老子是魔族王子,本来就不是善茬。你叫啊,老子憋了那么久,不想再忍了。今天老子还偏睡这……” 话未说完,门猛地被人推开。顺大姐带着家里的丫鬟仆役,手持扁担锤衣棒擀面杖冲了进来。 顺大姐大喊:“打,打死这个不要脸的色贼子。” 尤及急忙拉过衣服遮羞,左躲右闪:“你们,信不信我要你们的……” 顺大姐几个越打越来劲…… “老子看忆暖的面子……”尤及提着掉到膝盖的裤子,从棍棒下逃掉了。 凤儿抱着奶奶,在她爹的叫喊声中睡得口水滴答。 第二天晚上,我正收拾木非的书稿,凤儿坐在桌子上看。尤及厚着脸皮又推门进了我的卧室。一进门大大咧咧地说:“我来睡觉了。” 我伸手摸腰间的鞭子,没摸到。 “你在找这个吗?”他从身后拿出鞭子。 我大声喊:“顺姐。” 他得意地晃晃脑袋:“你的家人都被我绑起来了。” 我火冒三丈:“尤及,你好歹是人间帝王,魔界王族,能不能有点出息?你女儿还在这,别让她看轻你。” 像是配合我一般,凤儿微眯着眼,一连鄙夷地看着她爹。 “小东西你懂个屁。”尤及对凤儿说着话,开始自顾自脱衣服,“你老子我不跟你妈这么的那么的,你从哪来的?” 家里的仆役都在附近,听他这么说,我气得眼睛发黑,抓起墙上装饰用的佩剑,拔剑出鞘:“混蛋,你走不走?” 他扯扯嘴角,高傲地说:“你砍不到我的……” 我把刀横在自己脖子上。 他变了脸色,忙按着双手:“别别别,我出去,你别生气。” 我斜撇凤儿一眼:“你也出去。”省得在这惹我喉咙痒。 凤儿瘪瘪嘴,爬过来想要我抱。 “出去!”我大喊。 凤儿只得委委屈屈地爬下桌子,出门了。 我走到门边,将门狠狠地关上。然后打开衣柜拿出木非常穿的一件青衫,坐到床上抱着衣衫,闻着上面熟悉的气息哭了起来。 要是木非在家,天地间神也好魔也好,谁敢上门造次?现在可好,他把我变成了见不得光的怪物,自己不回来了。他不是要护我一辈子吗? 尤及在门口闷闷地说道:“忆暖,你别哭了。我今晚不进来,和闺女在你门口睡。你有事喊我一声。” 过了一会儿他又说:“忆暖,他死了。从今以后,千年万年,我有足够的时间等你。” 第53章 第五十二章 早上一开门,对上了尤及笑嘻嘻的脸。他手里捧着几件衣服:“忆暖,我让魔界裁缝给你做了几件斗篷,你披上就不怕阳光了。”他看看脚边同样挤着笑脸的凤儿,“孩子他娘,闺女又尿了。” 凤儿与他配合默契,扭着湿淋淋臭哄哄的胖屁股扑过来抱住我的大腿,抬头看着我,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mua……neinei……” 没等我答话,一道熟悉的身影从院子门口走了进来。 眉目俊朗,一袭镶金白衣,腰佩乌黑色细刀,表情肃穆。 不是我儿木舆又是谁? 遂指着尤及的鼻子对舆儿喊:“儿啊,这只魔趁你爹不在家,意图对为娘不轨。” 看到尤及父女,舆儿的脸色本就变得有些难看,一听这话,舆儿满脸怒容,拔刀出鞘:“老魔安敢如此?当我木家没男人在吗?”说罢提刀砍过来。 尤及将斗篷往我怀里一丢,连连避让,嘴里嚷嚷着:“小子别过分啊,我是一定要娶你母亲的,不想与你兵戎相见,别过分啊……” 一个追,一个砍,两人追出了院子。 不一会儿舆儿独自提着刀回来,盯着缠在我腿上的凤儿:“小魔,是想让我丢还是自己滚?” 凤儿四肢并用攀在我腿上,小猴子似的移到我的腿后。 “要我丢是吧?”舆儿抓住她的衣领将她提在手里走了出去。 家里终于清静了。 处理完闲杂人等,舆儿回来时神色沉重。 回到门廊边,他撩开衣摆跪下,深深伏地:“弑父罪人木舆见过母亲,求母亲赐死以消不肖子罪孽。” 看着他还未长成的孱弱身影,我很心疼,走到他面前:“你父亲是个大坏蛋,漠视生命天下生灵,唯我独尊不可一世。但他对得起盘古族人,对你们三个孩子也极疼爱。你不与他为敌,是对你效忠的天界不忠,与他为敌是不孝。自古忠孝难以两全,可你出刀为拯救天下苍生,无愧于心,无需自责。只是你要清楚,为什么你爹要拼死杀南大将。” “儿子知道,但儿子不赞成……” “赞成也罢,不赞成也罢,那是你父亲最后能为你做的事。天界复杂,前路荆棘,以后的路你不光要自己走,还要照顾好你的妹妹。” “是。” “还有一件事,你知道娘如今是怪物么?” 他默不作声,显然是知道了。 “娘也许会害人。”就算受不了自己,我也想好好活着。 他抬起头:“父亲不在,我就是一家之主,我会定时给娘弄来魂魄。” “难为你了。” “是儿子应该做的。”说到这,他望向一边。 跟着他视线的方向扭头看去,见凤儿躲在柱子后面,探出半张脸小心翼翼地看着我。 “你怎么又回来了?”我问。 听到我问她,她张开双臂摇摇晃晃地跑了过来:“mua……neinei……” 有些不忍心,我抱起她,侧过身撩开衣襟给她喂奶。 凤儿饿极了,扑上去捧着就喝,手还揪着另一边。 我对舆儿说:“这是你同母异父的……姐姐。”是姐姐不是妹妹,时间差很重要,我不想舆儿误会。 舆儿敛眸,表情平静:“所以爹才把娘变成了怪物?” “嗯。” “我只有两个妹妹,没有姐姐。”他站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灰,“娘,我还有事,先回天庭了。” 接下来的日子,舆儿十天半个月回来一次,回来也不多呆,至多跟我聊聊天,吃一顿饭就走。每次给我带一瓶魂魄,说是问冥王讨来的。全是犯了天条,命该魂飞魄散的恶人。 鸢儿再没回过家,舆儿说她课业繁忙,没空乱跑。 我平日里出不了门,幸亏有凤儿在,每天照顾她,给她缝缝补补也好打发时间。 尤及再次出现的时候,那天是过年。我将仆役放回家过节,自己动手做了一大锅炖鸡,用火炉煨着,同凤儿一起围着炉子烤火守岁。 外面炮竹声阵阵,家里却冷冷清清,窗外的寒梅沉默不语。 忽然,有人敲了敲门。 是舆儿吗?我披上斗篷走到大门口将门打开。 门边倚着尤及,披着件棕色斗篷,斗篷上沾着些雪片。也许是多日不见,才容易发现对方的变化。为了顺应凡间的时间,他眼角添了几分沧桑,有些疲惫的样子。 身后还跟着两个小厮,手里拎着食盒,包裹等物。 探头往院子里看了看,他眉梢浮起掩不住的笑意:“就你和闺女在啊?臭小子……他们没来么?” “天上又没过年,他们有自己的事。” “哦……那敢情好……”他自说自话,从我身边挤了进去。 “哎……”我拉住他的手,“你怎么这样啊?” 回头,对我一挑眉,没脸没皮的模样:“怎么,大过年的你还想叫人来砍我?老实告诉你,这半年老是听那群老东西在我耳边唠唠叨叨,老子烦死了,正想找人活络活络筋骨。你要是不让我吃顿安生的年夜饭,试试看?” “泼皮……”我骂了声,无可奈何地放开手。 走进饭厅,凤儿立刻欢呼着扑到他怀里。 他将凤儿一把抱起:“闺女,想爹不?” “爹……”凤儿甜甜地喊。 他喜上眉梢:“哦呦,我闺女真聪明,有娘教就是不一样。” 小厮将食盒里的东西摆出来,是些精致的小点心和菜肴。尤及让小厮退下,抱着凤儿坐到桌边,拿起一块糕塞到凤儿嘴里:“闺女,尝尝御厨的手艺。”然后倒了一杯酒,往我的方向一推,扭头看着我,“孩子他娘,过来一起吃。” 酒散发着淡淡蓝光,还有致命的香气,看得我手指尖发抖,喉咙里像火焰在燃烧。 “吃吧……”他低声道,“知道你饿。” 我再也忍不住,冲上去一口将醉魂灌下肚。他又将几盘点心,几道菜推给我:“慢点吃……” 怎么可能慢点吃,舆儿给我带来的魂魄有限,我只敢在快饿死的时候才尝一口。 我……我……我已经饿了大半年了…… 筷子不够快,我扔开筷子,双手并用,将拌了魂魄的饭菜往嘴里塞,完全忘了礼仪。 大概是饿太狠了,一不小心吃过了头,我趴在桌子上打着嗝。打着打着,还未完全消失的羞耻心回来了,于是我小声抽泣起来。 尤及将睡着的凤儿送到卧房安顿好,回到我身边递给我一张手帕:“凡人要生存,每天都在吃别的生命,米,菜,肉。你吃魂魄也是为了生存,不必难过。再说了,你以前在坤心殿,不是经常吃妖肉么?” 我拿过手帕一撸鼻涕:“呃……我吃了你才告诉我……呃……麻辣兔丁……呃……是兔子精肉……” 他大喊冤枉:“那你最喜欢吃的糟山鸡精翅作何解释?” 我噘嘴:“山鸡精的肉……呃……比鸡肉……呃……香那么一点点……” 再说,魔界吃的妖肉,都是特地挑选资质好的食材,喂养它们,教它们修行,待它们修成妖怪后再吃的。是专门用来吃的,和夺人魂魄吃不一样。 尤及坐到我身边:“妖比人聪慧,你既习惯吃妖,也会习惯吃魂魄。以后让你儿子多弄点魂魄给你,不吃饱,你迟早会忍不住出手伤人。” 我看着他:“舆儿是神,有个吃人魂魄的娘,给我弄魂魄吃已经很为难他了。” “那就接受我的好意。”他打开桌子的包裹,里面装着一堆瓷瓶,“坤心殿后厨每月分到的凡人魂魄足够你吃。” “但你有条件……” “当然,”他上前一步,鼻子里的呼吸粗重起来,“从今天开始,我要同你睡觉,以后每天都同你睡觉。在凡间睡,稍后回了魔界还睡,永远一起睡。我要你做我的皇后,魔后,为我生一大堆孩子。” 我的打嗝停住了:“你在威逼利诱。” 他一挑下巴:“是,那又如何?别以为我没查过,当初那老东西是通过官府把你买去的。他能使手段,我也能使。” “他行,你不行。” 尤及脸色一僵:“为什么?” “我和他做了十几年夫妻,”我低下头,“日子太久,已经忘了为什么。” 他低头,沉默半天:“忆暖,你是不是很久没出过门?闷不闷?” 我一愣,还没回答,他突然拉起我手跑到门外。将我背到背上飞上天空,踏过几条屋脊,最后停在最高的塔顶上。 清新的风吹得人精神抖擞,在屋顶往下看,整座城市笼罩在一层薄薄的黄光中。小雪霏霏,某处时不时绽开一朵烟花。 尤及坐在我身后,搂住我的腰,扯着嗓子唱起了魔族战歌:“嗷西嗷西嗷西西……” 清静惯了,如今听到这歌觉得很吵,我堵住耳朵:“别唱了,好难听。” 他朝夜空大声喊:“咱们日子长着呢,难听也得习惯。”说着作势要把我扔下去,随后又捞住。 我没反应,他自己倒傻呵呵地笑了起来,“哈哈哈,好玩吧?” 然后在我脸上狠狠地亲了一口。 这地方没处躲没处让,他一定还会再占便宜。捞起他胳膊就是一口。 他仰起脖子,做陶醉状:“哦,你的牙好可爱,舒服,我憋了十几年了……” 我不松口,狠狠地咬,直到咬出了血腥味。 “再重些,不过瘾……” 懒得理这个厚脸皮,我松开他,往旁边啐了一口。小心翼翼想往下面爬。 他一把将我捞住捉回去,罩在厚厚的衣袖里:“跑什么,小心摔着。天亮了自然送你下去,陪我看雪。” “你……”我气得哑口无言。 “不想我动,你就别乱动。”他威胁完,又自顾自唱起了歌,“嗷西嗷西嗷西西……” 第54章 第五十三章 可能是尝到了甜头,过了没几天尤及又来了。这次美名其曰:看闺女。 我气得不行,将凤儿同他一起扫地出门。没多时凤儿又扭着屁股从墙头爬了回来,不一会儿尤及又来敲门,再次美名其曰:看闺女。 父女俩脸皮之厚,一脉相承。 我无可奈何,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于是尤及大受鼓舞,成了木府的常客。经常一下朝就赶到这,白吃白喝。吃饱喝足还不肯走,偏要赖在我家批阅奏折。木非的书房不让他进,他就自己找了间偏院做房间。 先是装可怜拿小板凳当书桌,见我不理他,就叫手下偷偷摸摸搬了张书桌进去。然后胆子越来越大,又搬了一张小竹塌,不久小厮们进进出出,将一张床搬了进去…… 直到我看见那个那边的屋顶冒炊烟,推门进去一看。好家伙,雕花大床,书桌,书架,卧榻,衣柜一应俱全。隔壁房间被改成了小厨房,两个小厮忙里忙外,煮茶蒸糕点忙的不亦乐乎。 见我进门,尤及给我到了杯茶:“你来得正好,糕点马上出锅。” 理直气壮的架势,仿佛他才是这屋子的主人。 “这是我家。”我说。 他背靠椅背,舒舒服服地将脚抬到旁边的板凳上:“嗯,知道。” “把你的东西搬出去。”我命令。 他挑挑眉:“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是皇帝,我说这是我家它就是家。” “你不讲道理。” “你讲过魔讲道理么?”他笑了起来,“没有吧,所以别生气,气坏身子不划算。” 死皮赖脸至此,我无可奈何。 不过这个厚脸皮的人间皇帝兼魔界王子也有忌惮的人,就是我儿子,每次舆儿回来尤及都躲得不见踪影。 我试着跟舆儿商量:“儿啊,你有没有办法,把那只魔赶出咱们家?” 舆儿摇摇头:“如今天魔两界休战,我不能引起争端。再说要是硬打,我也打他不过。” “他不是很怕你?”我很失望。 “娘,三千多岁的魔族战神见到我就跑,怕的不是我还不能熟练使用的神骨,而是让着我。再说娘的日子还长,有人照顾未尝不好。” 他这么想我很震惊:“你父亲回来在家里撞见他,一定会气疯的。” 舆儿收起笑意,表情严肃:“父亲不会回来了,娘,父亲不在了。” “休得胡说。” 舆儿激动起来:“我没胡说,父亲若回来是三界的劫难,到时候我还要再一次将他赶回虚界。父亲死了,魂魄被锁在虚界,不会再回来了。” 我摇摇头:“你父亲没死。” 他晃晃我的肩膀:“娘,放下吧。你的日子还长,长生不老,你不能守着爹到永远。” 我后退一步:“你父亲没死,他让我等他。他回来要是我不在,他就没有家了。” “娘……” “住嘴!”我怒目而视,“回去抄十遍《孝经》,下次来的时候交给我。” “是。” 有了舆儿的默许,尤及更加肆无忌惮,除了上早朝,其他所有时间都赖在了木府。 府里悄无声息地多了上百个宫娥和小厮,院中时不时走过一列巡逻的御林军。后厨被趾高气扬的御膳房总管占领,每天时不时有那衣着整齐的文武官员登门求见。 安静的木府变成了尤及的行宫。 顺姐成了当朝红人,连二品官员见到她也恭恭敬敬,乐得她一有空就在我面前夸尤及。 “夫人,人们都说夫人您绝色倾城,懂魅惑之术,童颜不老,迷得皇上专宠你一人。” 我笑笑,心想,以前的皇上是你家老爷,也专宠我一人。 “夫人,皇上脾气真好。” 那是你没看到他活吃蛇妖下酒的时候。 “夫人,你什么时候嫁给皇上做娘娘?” 听顺姐这么说,正在喝茶的我差点没呛到自己,起身就去找尤及算账。 尤及倒在卧榻上,脸上盖着份奏折正闭目养神。 我叉着双手:“七哥,玩够没有?” 他拿开奏折,睡眼惺忪:“什么?” “生为君王,强占他人住所,还妄图强占别人的妻子。你还要玩多久?” 他双眼发直,咽了下口水,将奏折往身后一丢:“你再说一遍。” 有些不对劲,我后退一步:“你……你……怎么了?” “君王,强占,别人妻子,听到这几个词比看《鸳鸯妙法》还兴奋。”他猛地朝我扑来,将我扑到床上。 我举拳乱打:“放开我!” 他高兴地脱下上衣,全身的肌肉一颤一颤的:“女人欲拒还羞是想要更激烈的对待,放心忆暖,我饿了三十多年,绝对让你满意。” 我气得牙齿发抖:“谁告诉你的?” “《鸳鸯妙法》啊。” “带着你那本下作的书籍滚出去。”我抬起手就是对准他的脸就是一爪。 “啊!”他脸上多了五道红指印,捧着脸翻到一边,“你下手太狠了。” 我拉起衣衫,缩到床角:“要是有武器我更狠。” “三年了,你还觉得他没死?”他坐起身,顶着五条血痕气哼哼地盯着我,“他要是真爱你,就不会把你做成怪物。自己想想看,他到底是怎么对你的。我爱你啊,我是怎么对你的?” 说完他气呼呼地下床,穿上衣服出卧房,狠狠地摔上了门。 我知道木非不是一个好丈夫,但我没法扔下他。他的家就是我,我得等他回家,不然他太孤独了。 下午尤及没回来,舆儿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个人,鸢儿。 几年不见,鸢儿出落得越□□亮,十三岁初长成的年纪,一袭白色暗纹裙,像朵刚刚露出水面的白荷。 “娘。”她绞着双手,微微笑着喊。 我回过神:“鸢儿。”跑过去搂住她,“娘好想你。” 鸢儿绞着双手,笑着让我抱。 “顺姐,快叫厨房做一桌二小姐爱吃的菜。不,今天为娘亲自下厨。”养了好几个孩子,我厨艺不比厨子的差。 赶到厨房忙里忙外,凤儿跟我在身后端菜送盐。我想了想,将凤儿往外推:“凤儿,今天你呆在自己的房里,我不喊你你不许出来。” 鸢儿性子比较傲,又有些孤僻,看到凤儿一定会生气。 “哦。”凤儿乖巧地点点头。 忙到天色微微发暗,我终于做好了十几道菜,摆满了桌子。 鸢儿坐在桌前,没动筷子。 我舀好饭,将筷子递到她手上:“鸢儿,天上好玩吗?” 她正色道:“要修得大乘就要用功,怎能贪玩?如今我尊雨神宫女主人涤心女神为母,她对我和哥哥很严厉。” 自己的儿女叫别人妈,我心里有点酸溜溜的。但孩子们小小年纪孤零零在天界,有人照顾是好事:“好,严厉些好。”夹起一个四喜丸子放在她碗里,“来,尝尝你最喜欢吃的。” 她摇摇头:“不想吃。” 我看了一下,夹起另一样菜:“那,爆炒小牛肉” 她还是摇头。 “尝尝鸡肉吧,这可是用老火腿汤煨的。” 她放下筷子,一字一句道:“娘,我修行,不吃荤。” “这样啊,”我做的菜都带些肉,孩子们正在长身体,当然要多吃肉。想了想,我笑了,“那用鸡汤烫点小菜心,是素菜。” 鸢儿猛地提高了声调:“娘,你的杀气怎么那么重?为这一桌菜,害了这些鸡鸭鱼牛猪。爹的前车之鉴摆在那里,娘你为什么不收敛一下?譬如这鸡汤腥气骇人,娘你闻不到吗?” “鸢儿!”舆儿瞪了她一眼,“怎能对娘不敬?” 我愣了一下,笑道:“不碍事,我去厨房做一道素鸡丝。”说完将那蛊热腾腾的炖鸡端了出去。 进了后厨,看到凤儿坐在桌子边,正乖乖地吃饭。见我进去,她丢下碗藏到桌子底下。 “你躲什么呀?”我问。 她抬头,用水灵灵的大眼睛看着我:“娘亲,我刚才呆在屋子里的,可是我肚子饿了,才出来找吃的。” 我笑笑:“饿了就出来吃吧。” “嗯。”她回到桌子边。 我替她盛了碗汤:“喝鸡汤。” 她喝了口,抬头甜甜地对我笑:“娘亲炖的鸡汤好好喝哦。” “那你乖乖吃,我给妹妹做素鸡丝。” “好。” “这个小魔就是你的私生女?” 鸢儿的声音让我浑身打了个哆嗦,急忙站起身看着她。 她鼻头红红的,眼中水光浮动:“哥哥要我回家看看,我自己一点也不想回来。我的父亲妄图毁灭天地,杀害天下苍生。我的母亲吞食魂魄,罪大恶极。这样的家叫我怎么回来?母亲,哥哥是新晋之神,可他不惜触犯天条,每月偷偷为你弄来魂魄食用。若你和平常人一样百年那也罢了,偏偏你长生不老……你想害得哥哥变成父亲一样吗?好,你说你想活,你要等父亲回来。”她指着凤儿,“可这小魔,就是父亲回来你给他准备的惊喜么?父亲已经死了,我想,就算没死他也……” 我打断她的话:“那你要为娘怎么样呢?” 鸢儿怔怔地看着地面:“母亲跟哥哥说过,哥哥手刃父亲是大义,是救天下苍生。母亲懂的大道理比我懂得多,为何要问我?” 脑袋有点晕,我扶住桌子:“鸢儿,课业繁重就先回去吧。” 她转身就走。 不一会儿舆儿来了:“娘,鸢儿呢?” “回去天庭了。” 舆儿沉默片刻:“娘,家中巨变,鸢儿心情不好。” 父亲是想毁灭天地的恶神,又杀了那么多天界战士。哥哥的力量还不够大,鸢儿在天上过的什么日子,我简直难以想象。她想保护哥哥的心情我明白,我也会保护他们,尽我所有的力量。 “舆儿,你也回去吧,你妹妹一个人娘不放心。”我说。 第55章 第五十四章 尤及回来时已是深夜,我端坐在纱帘中,看他脱衣服洗漱。 洗漱完毕,他打着哈欠钻进床铺,倒头就睡。一身酒气,脸上还顶着未消的五道红色抓痕。 “七哥。”我喊。 他猛地坐起身:“你怎么在这?” “我想你……” 话还没说完,他扑过来,一下子扒掉了我的上衣。 简直饥饿到极点…… 我想推开他:“等等……” 他连啃带亲:“等不了了,妙人儿,只要你肯让我如意,什么事我都答应你。” “我想你把我脖子上的铁环取了。” 他停住动作,直起身:“这东西可以防身,有了它我随时可以知道你在哪,为什么要取?” “不自在,这是你栓宠物的。” “都栓了几十年,你现在才不自在?不取。”他低下头继续。 我捂住他的嘴巴:“取东西。” “齐忆暖,你当本座是什么人?随意使唤。”他翻身离开,“我也不是没你不行的,你打什么主意,随你。” 他侧身背对着我不再说话。 我盘腿坐在他旁边看着他。 “你到底想做什么?”过了一会儿,他忍不住回头问我。 “我想做我自己。”伸手支着下巴,我说,“小时候我在坤心殿长大,只为你活着。后来嫁给木非,只为他活着。木非走了,我又想一边等他,一边为孩子们活着。可我的孩子不需要我,我成了他们的拖累。所以我想为自己活一次,凡间有很多地方我没去过,我想独自去看一看。” 他说:“没问题啊,你刚才干嘛不说清楚?” 我半信半疑:“你让我走?” 他反而更吃惊:“不就是去玩玩,为什么不让?不过要是你饿了怎么办?” “吃孤魂野鬼啊,多的是。”我还是不太相信,将脸凑过去,“你,真的让我走?” 他手一挥将我的铁环取下:“这东西是栓宠物的,可你不是我的宠物。我不能阻止你去任何你能去的地方。” 铁环带得太久,已经和自己融为一体,现在取了去感觉脖子轻飘飘的,心情也轻飘飘的,很奇妙的感觉。 我摸摸脖子,有些不敢相信:“我能去任何地方?你不管我?” “你要我管着你?”他挑眉。 我急忙摇头:“不不不,我就问问。”只是没人管的日子来得太突然,有些不敢相信。早知如此,在木非离开之后,我早就动身游玩去了。 他莫名其妙地看了我一眼,手一摊,手心中多了块鲜红的血玉。他替我将血玉带在脖子上:“这是我的部分魔骨,好歹带在身上,有危险我来救你。”然后他倒头睡下,闭上眼睛,“什么时候走?” “明天……” “好,明天我叫人帮你准备行李,你的孩子那边我也跟他们打招呼。” 该说的话说完了,我越过他想爬下床。 他一把将我抱住,摔到他旁边:“陪我睡觉。放心,我不做什么,你要出门,我没心情。” 我躲在他臂弯里一动不敢动,怕撩拨他,只小心翼翼地问:“你说真的?” “忍三十多年,习惯了,睡觉。” 我笑笑,又问:“脸上的伤怎么不消掉?会被人笑话的。” “我们现在在凡间装人嘛,人哪有完美的,总要留些遗憾才有意思,睡吧。” 早上睡得正香,迷迷糊糊地听见有人小声喊:“陛下,该晨起早朝了。” 旁边的人轻手轻脚起身,将我露在外面的胳膊放进被褥,把被子掖好。然后低头在我的额头上印下一个吻,撩开纱帐出去了。 听他收拾好出门,我翻身起床,整理好家中仆役的卖身契,收拾了一些银子,将家里囤的魂魄都带上。包了个包裹背在后背,赶着一辆马车出发了。 十几年来,我大多数时间都是围着夫君孩子打转,没踏出过京城一步。如今离开家正好看看世界,随便找人问了问方向,我朝着南方进发。 从北向南,春去秋来,我每天赶着马车顺路慢慢走。赏赏景,看看花,走到哪天黑就在歇。 见了许多没见过的植物和动物,认识了许多人,听说了许多事。 野外的夕阳很美,整片天空像是要被烧起来似的。我喜欢躺在马车顶,看着红彤彤的夕阳发呆。那个时候总有一种感觉,觉得木非正透过那层薄薄的透明天空看着我。 距离不远,咫尺天涯。 但心里淡淡的愁绪慢慢消失殆尽,真奇怪,在家里等了好几年那些愁绪也不曾消弭,却在出游这短短的一年多消散了…… 我喜欢此刻的自己,不用担心谁,心里也不用装着谁…… …… 走了一年多,度过了一个完整的春夏秋冬,银子还有很多。包里带的那点魂魄却吃完了,我面临着严重的生计问题。 肚子饿,连游玩都没心情,找东西吃天经地义。 我拎着鞭子直奔当地义庄,运气不错,很快就在角落里发现一只绿油油的老鬼。 他犹豫了一下,飘过来想吓我。我举起写满符文的鞭子朝他抽去。鞭子抽到他身上,他立刻缩小一圈,再抽变得更小,几鞭子下去,他缩成了青梨大小。 捡起来啃了一口,软绵绵臭哄哄的,像腐烂的蔬菜,赶紧吐掉了。 没办法,只得饿着肚子绕着村庄转悠,希望能找到新鲜一些的魂魄。 找了两天,终于在一户正办丧事的人家前找到了一抹蓝盈盈的魂魄。 几天没进食,我饿得头昏眼花,几鞭将魂魄抽小狼吞虎咽啃下肚。 但一只魂魄只能顶几天,接下来的行程我不得不靠近有人家的地方前行,辛辛苦苦寻找下一餐。 就这样饥一顿饱一顿过了大半年,我交了好运。 因为我在山间遇到了一间客栈,客栈很破,只有两层。但客栈周围有十几只魂魄到处晃悠。蓝绿色,淡绿色,深绿色…… 我高高兴兴地抓住那些蓝绿色的魂魄,放在瓷瓶里存好。这种颜色的魂魄虽然味道不好,但勉强能吃。 正忙得满头大汗,客栈里走出个妇人,松松散散地挽着头发,媚眼如丝勾魂夺魄。衣襟解开几个扣,露出一片雪白的胸膛。 我有种羡慕她的感觉,因着她脸上肆意张扬的笑。 “姑娘打哪来?”手指拈着小手绢扇风,她笑盈盈地问。 “打北来。” “姑娘打哪去?” “打南去。” “姑娘忙什么呢?” 那片白花花的肉晃得人心动,我微微一笑:“抓鬼。” “哪有鬼?” 随手甩出一鞭,将她肩头那只发绿的鬼魂击落:“你肩头就有一只。” 她笑意嫣然:“姑娘说笑了,前方没有村子,姑娘在我这喝杯酒,歇一夜再走。” 我觉得她的笑容赏心悦目:“喝酒可以,但酒里不能加料。” 她笑出了声,走过来勾住我的腰带往客栈里走:“瞧姑娘说的,酒里怎么会有料,兑水还差不多。” “有啊,黑店里的酒就有料。” “你这小身子骨,就算酒里没有料,你也走不出这个山谷。” 我看了看客栈里那帮死死盯着我大汉,轻轻勾起嘴唇:“不是走不出去,是不想走。” 妇人回头看着我:“哦,为什么?” 我笑笑:“因为出现了一个我感兴趣的人。” “姑娘说的是我?” “当然。” “为何对我感兴趣?” “我喜欢你这股泼辣劲。”我舔舔舌头。 “哈哈哈……”她笑出了声,拉着我上楼,进了一间干干净净的厢房。看摆设,应该是她的闺房,房里飘着几缕不蓝不绿的魂魄。 “这房里死过人?”我问。 “怎么,又看见鬼了?” “有几只。” 她将我往床上一推:“有也是色……鬼……” 然后抓过桌上的酒,整个人压了上来。她的身体丰满,结实,富有弹性。 她点点我的鼻子:“姑娘不专心呢,在想什么?” “我在想,我到底是谁?” “姑娘有心事?” 我点点头:“对,我在等一个永远也等不到人。” 她翻身下床:“没劲,等待是最无趣的事,难道没了别人自己便活不了吗?看样子姑娘在这事上是雏儿,不如叫我的弟兄们陪陪姑娘,保证姑娘谁也不想等了。”她打开门,几个大汉心急火燎地扑来进来。 原本就打算教训下这家黑店的人,几乎没多想,我扬起鞭子缠住我一个汉子的脖子将他拖到脚边。鼻子边传来一缕诱人的魂魄香。一直半饥不饱,真想吃顿饱饭。 “好想吃……”心念一动,鼻子深深地吸了口气,新鲜的魂魄就从他脸上如丝如缕地溢出来,灌进了我的鼻子。 好甜,好鲜,像最鲜美的鸡汤,鲜得我天灵盖都快飞起来。生剥的魂魄怎么可以这么好吃,舆儿和尤及给我的那些魂魄同此等美味一比,就是淡而无味的棉花,我怎么忍到现在才吃? 血液跟着沸腾起来,力量,全身都是力量…… “啊哈哈哈哈哈!”我狂笑出声,缠住那些四散奔逃的汉子,拖到眼前一一吃掉。 吃完了,踢开脚边的尸体,我走到瘫软在地的妇人身边。弯腰,抬起她的下巴:“我美么?” 她连连点头:“美,绝色。” “那你还叫别人来享用?”女人在某些方面很要强,就算我对女人没兴趣,也不喜欢她,她那种中途退场的行为也让我非常不舒服。 她惊恐地看着我:“你,你到底是什么?” “我忘了……”我忘了我是谁,从哪来到哪去,但我记得,眼前的躯体里装着最上等的美味。 “不过我知道你很好吃。”我朝她笑。 …… 我喜欢这个世界的一切,当然,最爱的还是那满地跑的人,因为他们各自演着各自的故事,而且他们的魂魄是如此美味。 我在广袤的大地徘徊,狩猎,享受每一个用餐的时刻。用完餐后躺在山崖上吹着夜风,更是无比惬意。不过到了白天,若是有太阳就得小心些了。我的皮肤一碰到太阳就灼烧般疼,多晒一会儿还会燃起来,只能将自己藏在斗篷里,或是躲在没光的地方。 “食魂女,你害人无数,贫道要替天行道。” 他们叫我食魂女,那应该就是我的名字。我身边除了一条鞭子,一套衣服,一件旧得到处是洞的斗篷,脖子上挂着的红色玉佩,还有的就是那个名字了。 从房梁上坐起身,我看着那个白发苍苍的道士,懒洋洋地说:“我今天吃饱了,懒得理你,快滚。” 老道士不肯走,拿着木剑在我眼前一通乱舞,晃得我直打哈欠。 忽然,房顶被人整个掀开,滚烫的阳光铺天盖地压了下来。全身燃起来似的,痛得我赶紧往地上一坠。 可我没落在地上,而是落到一张网里,被网牢牢地困住。没等我挣开,网飞快地移动起来。将我 从破庙里拖了出去,拖到火辣辣的太阳下。 努力将身体裹进斗篷,我从斗篷缝往外看,看到一队身着黑甲手持长矛对准我的士兵。还有一些手持锄头棍棒的百姓。 “把食魂女拖到柴堆上,快!”老道士指挥。 人们将我拖到满是符纸的高高的柴堆上。 “撒朱砂!” 周围的人将红彤彤的朱砂扔到我头上。 老道士手持雕刻着符文的火把,走到我面前,低声道:“木夫人,你害了无数性命,罪当灰飞烟灭,就算雨神殿下知道也无话可说。” “你是谁?”我觉得他有点眼熟。 “一个故人,就由在下送夫人前去跟非大人团聚。” 他点燃柴堆,退到一边。 火焰向上窜起,火舌卷住了我斗篷角。混着朱砂味道的浓烟灌进喉咙,全身都开始疼起来,我想逃跑,绳索却结实无比一点挣不开。 就在此时,胸前的玉佩骤然间变得滚烫,烫得我啊了声。 紧接着几团巨大的黑烟从地底冲出,将人群撞得七零八落,其中一团黑烟正好从柴堆下一冲而上。黑烟里伸出一双手,抱着我落到地上。 我抬头看着抱着我的人,轻柔的长发在风中轻轻飞扬,灰色的眼眸晶莹剔透,如黑夜里清澈的冰。鲜红的嘴唇勾着淡淡的笑,容貌俊美得让人眩晕。 一袭红黑相间的贴身战甲,战甲周围裹着层紫色的火焰。 “元灵老头,”他轻轻开口,声音清朗,“我的王妃不过在凡间玩玩,你也敢动” 第56章 第五十五章 老道士义愤填膺:“殿下,你可知道她吃了多少魂魄?” 男人笑道:“她饿啊,为了不饿死,自然要吃。” 我插嘴道:“我吃了他们,免他们受轮回之苦。” 这是一个新嫁娘求我吃她时,给我想的理由。那时那个新娘被她夫家折磨得半死,寻着人们所说的蛛丝马迹找到我。她求我吃了她,免她再入轮回受苦。 自愿被我吃掉的凡人很多,不管再饱,我都会满足他们的愿望,不能让别人失望不是?那次我却不想吃她,因为她的眼神绝望得让我没胃口。于是新娘对我说了那番理由,我听进去了,便吃了她。至于这个顺眼的理由,之后遇到有人责问我便拿出来用用。 男人点点头:“对,我女人是在渡他们。再者,在魔界,别说人的魂魄,你们仙的魂魄我们也吃了不少,有什么大不了的?” 老道士道:“天界魔界有约在先,不得在凡间食人魂魄,她触犯两界约定,在凡间人人得而诛之。” 男人挑挑眉:“诛?谁敢?” 我闻出来了,这个男人是魔,因为他的魂魄散发着淳厚的香气。如同成年的老酒,只是闻闻就能让人醉了。 好想尝尝…… 我想扒开身上厚厚的网。 感觉到我的动作,他低头对我轻轻一笑,灿烂得犹如绽开了千树万树的琼花。心尖尖一麻,更想吃他了…… “好,放你出来。”他挥挥手,网从我身上脱落。 伸了下双手,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向他的脖子。这么鲜美的魔,要配上一点点血液吃才够劲。 他愣了片刻,半天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呼:“啊……” 现场一片安静。 我使劲吸……咦……什么都吸不出来……是他皮太厚的缘故吗? “忆暖,我难得和人讲道理,你不要当众拆我的台行不?”他小声对我说。 那边的道士喊起来:“你看殿下,她如此凶残,连殿下也咬。纵容她只会害了更多无辜生灵。” 男人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我们在嬉戏,夫妻间的嬉戏,我愿意让她咬你管得着吗?” 咬不动,没意思,我从他手里跃下,朝不远处的破庙冲去。虽然有斗篷,但在大太阳底下晒着不好受。 只见前方一片尖叫,人们抱头鼠窜,我随手抓了两个人夹在胳膊底下,准备到了阴凉的地方好好吃一顿补补元气。 一道白色的身影缓缓从天上落下,手一抬,凝出一道气墙将我困在半空。 那男人表情严肃,眉目似曾相识,长得挺端正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双眼泛红。挥手将我的两个“晚餐”扯出结界,然后对我轻声喊:“娘……” 我觉得很尴尬,这男的看上去比我老,居然叫我娘:“谁是你娘?公子长得不错,”我咧嘴笑,“想必很好吃。” 他瞪大了双眼,飘到我面前,伸手穿过结界抓起我胸前的玉佩看,脸色变得铁青:“老魔!你竟然把魔骨把给她?!” “那又如何,”身后那个漂亮的男人不知何时浮到我身边,叉着双手道,“你娘辛苦,养大你们兄妹,像魔一样纵情享受一番有何不可?她想吃,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她想忘,想忘什么就忘什么。” “荒唐,人有七情六欲,肆意妄为如何使得?”白衣男人一把扯下我的玉佩,在我额头上一拍。 …… 好沉,乱七八糟的情绪瞬间涌入脑海,太多了,多得身体都沉了。郁闷,思念,还有遥遥无期的等待…… “娘……”眼前的白衣男子一脸担忧看着我,“不要入魔,入魔后再也没有回头路。” 我想起他的名字了,是舆儿。 这些年我做了什么呀?怎么面对他? 凝在结界中没法躲没法避,我慌忙闭上眼睛,让意识沉入自己的脑海。 眼前是三片平静无波的海,一片白,一片灰,一片黑。 白到极致的是仙界,他们事事收敛,习惯无爱无欲,所以是白。 灰色的人界,人有七情六欲,又受各种约束,最为复杂。 纯黑的是魔界,魔随心所欲,张狂到极致,便有了这种极致的颜色。 我记起自己吃了许多人,长生不老的好处之一就是,再不习惯的事也会慢慢习惯。我不会自责得发疯,但也不会再继续吃。 同时我觉得,自己不配再做人。况且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自在感觉,真好…… 只是犹豫了片刻,我纵身一跃跃进了黑色的海洋。 身体渐渐坠入深不见底,尤及悬浮在水中,黑色的衣衫,白的发亮的脸庞,鲜红的嘴唇朝我勾起一丝笑。他张开双臂:“忆暖,来,信我,让我分你一成魔骨……” 我坠到他怀里,被他牢牢拥住,丝丝缕缕的气息从他身上溢出往我身上钻。 眼前渐渐变黑,又猛地一亮。全身骤然一轻,我回到现实世界,挣开结界落到地上。力量,比先前更大的力量,浑身都是,在体内到处乱窜…… “娘……” 听见舆儿的声音,我抬头看去,顿时热泪涌出,好心痛好想念。大叫着,张开双手冲过去想抱他:“舆儿啊,你怎么长这么大了?!” 却在这时被人拦腰抱住:“刚成魔,七情六欲会强烈到无法抑制,忆暖,要学会控制。” 就是尤及这个混蛋,害我吃了那么多人。返身就是一通暴拳,拳拳打在那张俊脸上,恨不得将他打扁。 尤及抓住我的手:“控制……控制……要学会控制……” “司雨殿下……”白发苍苍的元灵老儿跑到舆儿身边,“你的生母食魂无数,如今又当众一念入魔,该如何处置?” “你个臭老头,老娘看你不顺眼!”我大叫着想冲过去拔他的胡子,却被尤及紧紧抱住。 “忆暖,”他的表情难得地正经,“现在你要是过去,你儿子会杀了你的。” 是吗? 我看向舆儿,发现他低着头,眼神黯淡,浑身散发着丝丝缕缕的寒意。太像了,和他父亲发怒的样子简直一模一样。 “罪妇齐忆暖,”舆儿缓缓道,“罪在不赦。司雨神谕,逐出盘古族,罚天雷极刑,飞灰湮灭。” 胸口立刻被巨大的悲伤淹没,我大叫大哭:“舆儿啊,你真要杀为娘啊!” 啊,我想仰天大哭,撕开衣裳大哭,啊! 尤及捂住我的嘴,对舆儿道:“小子,说话收敛些,你娘此刻受不了刺激。” “尤及叔叔,”舆儿跪地,低声道,“我把娘交给你,替我好好照顾她,带她回魔界,永远不要再踏入凡间。” “好咧,你放心!”尤及立刻叫起来,欢欢喜喜地捧着我化成黑色云团,遁入大地。 …… 兜兜转转,我又回到了魔界,以魔的身份。 也许是刚刚成魔的缘故,我整天不是喜就是怒,尤及脸皮再厚也经不起我见一次挠一次,只得让我住在芸生殿。阿陆在我去了凡间后就不知去向,芸生殿又换了一批新人。我怕自己再忍不住吃人,让尤及将里面的凡人都移了出去,整座芸生殿只剩我一个人,住起来非常清静。 也不知过了几百年,我已经能任意控制自己的情绪,不悲不喜不怒,内心平静得像无波的水面。每天醉心钻研琴棋书画,日子自在逍遥。不过只要一想到再也不能见舆儿鸢儿,还有要我在凡间等他的木非,心就发酸。 一天,尤及突然对我说:“忆暖,做我的魔后吧。”他同兄弟姐妹们争斗了几百年,终于当了魔王。 “休想。”我淡淡地落着棋子。 “不是为了我,是为了凤儿。你看,凤儿是我唯一的女儿。她是公主,娘当然要是王后才名正言顺。” 凤儿?说得也是,她也是我女儿,我对她一向没怎么用心,总得为她做点什么。 反正现在就算木非回来,肯定也不会接受成魔的我了,他是那样的坏脾气…… 只是为了凤儿…… “好。”我答应了。 “我去准备!哈哈哈哈!”尤及大笑着跑了出去。 第57章 第五十六章 魔后的册封仪式,尤及的本意是要办得越隆重越好。身为木非的妻子再嫁他人对木非不敬,我不想太张扬,便和他约定,主要仪式我出席。像什么一连十天接见各地魔主之类的环节他自己做就好。 册封大典在魔都魔宫举行,我身穿层层叠叠的黑色华服,头顶透明黑纱,在魔界诸侯,妖界诸王,仙界使者的注视下,走过冷冰冰的乌金大道,踏上长长的黑玉台阶。 台阶最高处,尤及身穿华美的黑色魔神战甲,浑身包裹在暗紫色的火焰中,朝我伸出手。 他浑厚的声音传遍整座会场:“我的魔后,来,与我一起统治魔界。” 我笑笑,将手放到他手里。 他带着像我鸟儿一般飞起,坐上了高高伫立,三丈多高的王座。 底下众人一片欢呼。 尤及得意地问我:“如何,做魔后威风吧?” 我看了一看脚底:“座位好高。” 尤及朝脚下跪拜的妖王笑笑:“不高怎么能显出魔王魔后的气派?” 我抬头看了看屋顶:“屋顶那么高,座位还可以再高些。” “再高会显得我们很小,没威严。” 我点点头:“有道理。” 仪式结束时,我累得眼皮都快撑不起来了。 回到寝宫,等宫女帮我卸下头上沉甸甸的头饰,换上轻薄的睡衣,尤及笑盈盈地凑过来。抓起我的手,一抹温暖的光从他的手心渡到我的手心:“王后,这是我的聘礼。” “什么东西?”我问。 “魔界所有凡人,以及堕魔之人的管理权,从今以后,你便是魔界十三王。” 我不解:“好奇怪的名字。” 尤及解释道:“人有七情六欲,堕入魔道的人往往执迷于其中之一,你辖制他们,故唤你做魔界十三王。” 我明白他的好意,有些感动:“谢谢你,七哥。” “那……我们……洞房花烛夜……”他扭扭捏捏地解开腰带。 我拿出他送我的五雷扇,朝他笑笑:“册封大典前我们说好的。出去,或者我扇你出去。魔王陛下,您要言而有信。” 魔一旦有执念很难解开,为了凤儿做他的魔后没问题,但我不知道该怎么将自己从木非的妻子变成他的妻子。 他脸色一僵:“我自然言而有信。”他讪讪地退了出去。 我掌管了魔界凡人和凡人堕魔,掌权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废除饲养凡人的魔司,将饲养的凡人消除记忆后送回凡间。魔爱吃凡人魂魄,此令一下,几个好吃的诸王带着人就兵变了,被尤及和凤儿镇压了下去。在魔界实力就是一切,有尤及和凤儿撑腰,魔界结束了几万年来饲养凡人食用的历史。 魔分三六九等,高高在上的是魔界皇族。然后是生而为魔的魔界子民,接着是神、仙、妖堕魔。最下等的凡人堕魔。其实能堕魔的凡人,比脑袋容易一根筋的纯魔要聪明得多。在魔看来,凡人堕魔诡计多端,一向不受欢迎,在魔界只能做最下等的活计。 我将凡人堕魔全部登记在册,单独建成一族,以芸生殿为名,唤做芸生之魔。叫他们利用凡人所学,在魔界荒域建造起了一座芸生城。 尤及赐我的那一成法力留着不用也可惜,我将法力分成两半,一半在芸生城周围布上结界,隔绝瘴气。另一半炼化成一轮小小的太阳,仿造凡间日月运行,每六个时辰将太阳放到芸生城上空,挂足六个时辰再收回来。 让我欣喜的是,我的心血没有白费,凡间运来的草木在芸生城中开始生长,我在魔界创造出了一座小小的世外城市。 也因了芸生城不能没有太阳的缘故,我离开魔都,搬进了芸生城中的芸生殿。只在有重大节日时才回魔都住一下。 尤及嘴上不说,但我知道他很不痛快。 册封大典后最初几年,他每晚都摸到我的卧房,想与我共赴巫山。被我赶出去多次,他来得也就不那么多了 后我跟他说要搬到芸生城,他拈着棋子呆了好半天,慢慢将棋子放下:“好。” 他很少来芸生城看我,就像我很少去魔都看他一样。凤儿不止一次问我:“母后,你心里真的一点没有父王?” “有啊,有一点。”我忙着建造芸生城,哪有空闲想小儿女的情情爱爱。尤及对我的好我心知肚明,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迈出那一步。 气得凤儿豁的一下站起身:“好了好了,我知道父王没出息,母后看他不上。我去问父王讨份休书,带着母后到凡间住去。” 然后扬长而去。 没过几天,我回到芸生殿时,看到尤及正斜倚在贵妃塌上,看着窗外怒放的樱花出神。 他穿着淡蓝色长衫,衣摆上绣着粉色的花瓣。墨黑的头发蜿蜒垂地,嘴角挂着淡淡的笑。纤细的指尖托着薄如蝉翼的白色茶盏,竟是罕见的撩人,绝色倾城。 “陛下。”我坐到他旁边,“来芸生殿怎么也不说一声?” 他笑出声:“王后这里真如凡间一样清幽,这茶也甜得很。” “茶是芸生城自己种的。”我拈起一块茶点,递给他,“尝尝这块桂花糕,我做的。” 他没接,将茶盏放下:“凤儿不愿以后做魔王,还吵着要去凡间,真头疼。你倒清闲,从来不操心闺女的事。” 我看着他,微笑。 “我想了个办法,告诉她,只要她作战连胜一万次,便随她做什么。我想,到时候她强大如斯,有了做魔王的资本,肯定舍不得去凡间了。” 我点点头:“此法甚好。” “她说要带你一起去凡间。”尤及起身走到我面前,“你是不是很开心?” 我一愣:“没……” 话未说完,他低头将我吻住,是用咬的,疼得我眼泪滚了出来。 好半天,他才放开我,嘴唇被血迹染得鲜红。墨黑的眼神阴冷:“忆暖,我的耐心也是有限的。” 说完将我往椅背上一推,转身离去。 他生气了? 我的心情不知为何沮丧了下来,躺在床上消磨时光,一连两天没有放出太阳。 第三天他又回来了,一进门就冲到床前:“王后,你怎么了?” 我噘噘嘴:“嘴疼,别人咬破了,吃不下饭。” 他弯腰,轻轻吹着我的嘴:“对不起,我那天喝多了。” 我笑笑,心情突然好了许多:“没事。” …… “七嫂,陛下正值壮年,这样忍着好可怜。”吾昆替他哥哥打抱不平。 我笑笑。 于是在尤及来芸生城溜达的时候,偶尔也会留他芸生殿偏殿住一晚。 两人唠唠家常,吵吵架,下下棋。 …… 随着芸生城的规模慢慢壮大,要处理的琐事越来越多,我觉得有些累,便从新魔中挑了个在凡间做过官的。 从外表上看,是个俊俏得甚至有些像女孩的男子。站在殿下,身着鲜红衣衫,头发墨黑得发亮。 “名字。” 我问:“你的名字,江新。” 我看着云镜中他的过去:“你有什么执念?” 他笑了起来,明艳得犹如冥界的彼岸花:“我成魔只为一人,我的姐姐。” 挥手散去云镜,我淡淡地说:“散去执念,为我办事。” 他挑眉:“没人能命令我?” 我懒得很,懒到不愿意跟他说废话。甩出鞭子缠在他脖子上,魔神之力顺着鞭子朝他袭去:“在魔界你归我管,小子,这世上很少有能随心所欲的地方。” 半晌,浑身是汗的他单膝跪地:“大王……” 我提笔写下两个字,将纸扔给他:“尘然,你的新名字。望你摒弃凡间执念,好好待在芸生城。从今天起,你是芸生城的府尹。你没地方住,先住在偏殿吧。” 当天晚上,尤及就带着手下,拎着大包小包冲进芸生殿。 我愣了愣:“陛下,你做什么?” 他二话不说倒在床上:“你殿里多了个男人,我身为你的夫君,自然要同你住一处。” 我哭笑不得,又有点开心,他还是这样赖皮些顺眼。 “好,我的床让给你,我住偏殿。” 转身想走,他一跃而起将我拦腰抱住,脸贴在我的后背,闷闷地说:“忆暖,你是魔后,是我魔王尤及的女人,我们是夫妻。就和我一起睡吧,我答应你,不对你做什么。” 我犹豫片刻,说:“好。” 晚上,我收起太阳,洗漱完毕上床休息。 早就等得不耐烦的尤及掀开被子哧溜一下钻了进来,拥着我的后背:“忙了一天,睡吧。” “陛下什么时候回魔都?”我问。 他嘟嘟囔囔:“别扫兴,好久没抱你了,真香。” 我按着他温暖的手,往后蹭了蹭:“你的身体很暖和。” “所以早和我睡多好。”他满意地打了个哈欠,“睡吧……” 第58章 第五十七章 不得不说,凡人是最会享受的种族,被我收留在芸生城中的堕魔们,用百年时间将芸生城变成了魔界最繁华的城市。 美酒,美女,美食,只要有银子,芸生城应有尽有,引得众魔纷纷前来。 尤及不止一次不甘心地说:“王后,你这个魔界十三王,比我魔王还阔绰。” 如今尤及常住芸生城,丢开魔都的王宫不管。偶尔有手下提意见,他对人家嚷嚷:“我不在芸生城就没法和我老婆睡觉。” 睡觉…… 嗯……我们真的只是单纯地睡觉…… 两个血气方刚没有任何隐疾的男女,还是夫妻,每晚贴得那么近,居然只是单纯地睡觉,而且这种单纯还持续了百年,我也觉得奇怪。照理说我们该做的都做过了,尤及又时常看着我流口水,两人不至于守礼至此,但我们俩偏偏…… 我不止一次等着他下一步动作,但饥肠辘辘的他总是在最后关头忍住,长叹一口气:“睡觉吧……” 于是就睡觉了。 睡着睡着就习惯了只是睡觉。 …… 太平的日子没过多久,天魔两界再次开战,争夺两界边界的界山区域。 吾坤天天往芸生城跑,跟尤及商议出兵事宜。 一天我收拾太阳回芸生殿,没看到尤及,正满殿到处找,尘然问:“主上可是在找陛下?” “没有。” 他笑道:“我还当主上在找陛下,想告诉主上,陛下在忘情楼。听说忘情楼里来了个祸国妖姬,倾国倾城,据说没有男人挡得住她的魅力。” 我将扇子往手里一拍:“是么,有意思,备车,去忘情楼看妖姬去。” 忘情楼离芸生殿不远,因为纳贡较多,我还见过忘情楼的狐魔掌柜。 狐掌柜很机灵,我才刚下车他就迎了出来。因我一身男装不敢叫我主上,只敢低着头,亲自扶了我往里走。只是他的手略微有些僵硬,大概是怕魔王两口子在他的店里打架…… 我安慰他:“狐老板,不必拘谨,爷不是来捉人的,是来找乐子的。有好看的货色尽管上来。” “是,爷。” 忘情楼里一片热闹。 米黄色的墙壁上燃着金色的蜡烛,中间的金盘上扭动着许多妖娆的影子,有男人的,有女人的。角落里衣着单薄的蛇妖一边缓缓奏出让人酥软的音乐,一边朝众人送秋波。空气中,醉人的美酒香,脂粉香,果香,混合出一种奇特的味道。 怪不得许多魔整天沉迷在此处,委实是处极乐之地。 抬头朝楼上最好的位置看,隔着薄薄的米黄色纱帘,看到了吾昆和几个美男美女缠绕的身影,还有一抹熟悉的影子,笔直地端坐在两个美女当中,略微有些同环境格格不入。 狐老板将我领到二楼另一个位置,几个姿态各异的男子立刻依上来。 有的捶腿,有的给我做靠背,有的端起美酒送到我嘴边:“爷……” 感觉真不错,怪不得凤儿喜欢收集美男子做武器做家具做椅子…… 喝下酒,我抬起一个男子的下巴,故意调高了声音:“真是个俊俏的郎君。” 对面的纱帘猛地被人撩开。 是尤及,他恶狠狠地打量着我周围,眼睛里全是血丝。 就在这时,大厅里突然喧闹起来,音乐声也猛地增大。 扭头往下看,一位佳人坐在金盘上,被几个壮汉抬了出来。鲜红的衣服裹着玲珑的身段,妖艳得像一团火。倾城的面容比天界的仙女多了几分妩媚,墨黑的头发散发着幽幽蓝光。 迷离的双眼扫过周围疯狂的众人,最后渐渐往上落在尤及身上。娇嫩的嘴唇勾起一抹浅笑。抬起柔软的手臂,一条红纱飞出,缠住尤及的胳膊,身体轻盈地朝尤及飘去。 尤及白了我一眼,伸手将佳人搂住,放下了纱帘。 我心头一阵火起,几步走到隔壁,推开门口的守卫走了进去。一脚踢开正同美女滚成一团的吾坤,我坐到尤及面前盯着他。 他没理我,若无其事地与佳人耳鬓厮磨,饮酒谈笑。 看了半天,我忍无可忍,解下腰间的魔界凤印砸到他怀里,站起身就走。 走到门口,身后传来一道怒喝:“齐忆暖!站住!” 我回头看着他:“我不想耽误你与佳人玩乐。” 他气得脑门青筋迸出:“我是魔王,想要谁就要谁,你管不着,更不能发脾气。” 我微抬下巴:“我是管不着,魔后位置还给你。” 他气得脸都红了:“魔后大印你说扔就扔,你以为本座没你不行?” 佳人软绵绵地缠上尤及的胳膊:“娘娘,花无百日红……” 话未说完,她的头颅被人一拳打爆,身体瞬间化成青烟灰飞烟灭。尤及捏着拳头,咬牙切齿地说:“杂碎,敢对魔后不敬,老子叫你永无超生……” 吾坤一边嘟囔:“难得的美人,浪费浪费……”一边护着剩下的美女美男溜了。 “我忍够了!” 待屋里的其他人离开,尤及继续朝我大喊大叫,“我等了几百年,结果呐,你连沾也不让我沾一下?我知道你想替老家伙守身,我真心真意地待你,可你就是个石头心,根本捂不化。那老家伙有什么好?我哪点比不上他?哦,我明白了,你贱,对你越狠你越喜欢。那好,你个贱,人,我随你心意。” 他猛地将我推倒在地,压了上来。 “啪——” 我抬起手就给了他一巴掌。 他扭着头,半天没说话。再回头时,脸上已无任何表情。他拉起我的手将凤印一把塞到我手心,起身默默地出去了。 我坐在地上,抱着凤印,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小声抽泣。 没多久吾坤溜回来,蹲在我身边,递给我一张手绢:“七嫂,是我带七哥来这的。你几百年不让他沾身,七哥太可怜了,过几天七哥又要亲征,他放心不下你。我就想试试看你会不会吃醋,不料惹祸了。哎,奇怪了,你这模样对他也不是没意思,郎有情妾有意,你们都成亲这么久了,折腾什么呢” 我都让他天天和我睡在一起了,他要是想沾我身早就沾了,是他自己不沾的。现在他反而满腔怨气,我也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59章 第五十八章 尤及好几天没回芸生殿,没多久到了他出征的时候。 我不希望他去打仗,因为这次天界的主帅是舆儿,我怕他们其中任何一人受伤.+。界山之争持续万年,天魔两界你抢过来我抢过去,害得我最亲近的两个男人兵戎相见。 忐忑不安地领着将领夫人们,去征伐台送夫出征。 魔界大军排列整齐,黑压压地不见尾。尤及站在主将台上,正给部下训话。 看见我,他音调提高了八度:“将士们,不胜不归!” “不胜不归!不胜不归!不胜不归!”台下山呼海啸的呐喊声,吵得我的心惊胆战。也不知道舆儿能不能打得过。 我端着酒走上征伐台,把酒递给尤及,尤及接过,表情波澜不惊:“酒里没毒吧?” 我一愣。 他仰头将酒一饮而尽,酒碗往地上一砸,凑到我耳边小声说:“放心,我不杀他。” 然后纵身跃上黑色战龙,一扯龙鞍,战龙展开双翅飞上天际。其他战士驾驭战龙跟在尤及身后,翅膀遮蔽了天地。 焦急不安地等了好几天,终于等来了报信的魔使。他单膝跪地:“王后殿下,魔君大胜。” 我忙问:“天界主帅呢?” “天界主帅带天兵暂时撤退,但是,”他抬头怯生生地看我一眼,“陛下失踪了,公主殿下命属下带殿下去大营。” 一阵天旋地转,我朝后面栽倒了下去。 尘然急忙扶住我:“殿下别急,还不知道具体情况。” 我回过神,忙喊:“来人,带我去大营。” 我到的时候,凤儿正同她的堂哥,以及众将领一起研究战局,脸上一点没有着急的模样。 “凤儿……”我快步朝她奔去,“你父王……” 凤儿扶住我,将我拉到偏殿:“母后……” “你父王失踪了?”我心急如焚。 凤儿懒洋洋的:“放心母后,父女连心,父王没事。” 我都快急哭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们赢了,大家正在庆祝,父王说他要歇一会儿回了帐篷,然后就不见了。”她道,“母后身上有他的神骨,能感觉到他在哪,我叫母后来就是为了找他。” 我手足无措,摇着头:“我不知道……他很少离开我……” “母后,静下心试一下。” 我长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尽量顺着神骨的感觉,终于找到了尤及的气息:“凡间,他在凡间。” 凤儿叹了口气:“任性的老头子,母后,你去凡间找他,主帅的位置我替他做。他要是在凡间拈花惹草,母后告诉我,我教训他。” 好久没回凡间,重新踏上这片土地,只觉得空气发甜。凡间正在下雨,我撑着把白色油纸伞,顺着心中的感觉进了个小镇。 小镇依山傍水,房屋修建得颇为整齐。青石道,红砖墙,人们穿着朴素的蓝色布衣来来往往。 小镇码头上,力工汉子正忙着卸货。 尤及就混在当中,他光着上身,只穿着条灰色的粗布裤子。皮肤被太阳晒成了古铜色。别人扛两包东西,他轻松愉快地扛着十包东西,嘴角挂着淡淡的笑,眼睛看着前方,眼神坚毅。一身结实的腱子肉绷得紧紧的,沾了雨水闪闪发亮。 “七哥……” 我正要上前,有个大汉挡到我面前,对着我憨憨地笑:“姑娘,到这来干嘛?这地方可脏咧,别弄脏你的鞋。” 旁边的人立即起哄:“大家快看,张大想要媳妇咧。” “姑娘,嫁他吧,他力气大,人老实。” “好漂亮的鲜花,被牛粪看上咧。” …… 这时,不远处悠悠然飘来句话:“瞎喊什么,她是我老婆。干活!” 尤及一开口,众人笑嘻嘻地将注意力移了开,各自忙各自的去了。 之后尤及没理我,连看也没看我,继续扛他的东西。 倒是有个精瘦的汉子拎着条凳跑过来,用袖子擦了擦,放在屋檐下:“嫂子,你坐这,工头还得等一会儿才下工。” 我坐在板凳上等他,好不容易等到黄昏他们下工。尤及同工友们说了几句荤笑话,马马虎虎套了件白褂子朝我走来。 我忙站起身:“夫郎。” 他没看我,目光落在我脚尖,扫了下就移开:“回家。” 我撑开伞替他挡住淅沥沥的小雨。 “不用,我没那么矫情。”他大步流星朝前面走去,脚上的草鞋吧唧吧唧地踩着水。 我一路小跑跟在他身后,绕过几个小巷子,到了他现在住的地方。是一间破破烂烂的平房。木板床,炉子,饭桌全挤在一个小小的房间里。 “你怎么突然跑到凡间来?”我问。 “心情不好,散散心。”他简单地答了句话,脱下褂子胡乱地擦着头发。 “凤儿说你任性。”一军统帅,因为心情不好就丢下部下一走了之,可不是任性? “我赢了,还把你儿子揍了顿,再打就是以大欺小,剩下的让孩子们玩去吧。” 听语气他的心情很不好,我不再说话,揭开锅盖做晚饭。 屋里只有杂粮面和咸菜,我将就蒸了锅窝窝头,切了一碟咸菜,两人吃完饭挤在狭窄的床上睡觉。 他背对着我,一言不发。 我鼓起勇气,伸手搂住他的后背,脸贴在他后背起伏的线条上,身体因为失而复得的恐惧不断发抖。轻声道:“夫郎,你好暖和。” 他发出了鼾声。 萌动的小心思犹如被泼了盆冷水,失望透顶。我以前也经常这么对他,现在算是现世报。 第二天早晨,我醒来时他已洗漱完毕,趿拉着一双草鞋正要出门。 见我坐起身,他扭头看着我:“你回魔界吧,我自己在凡间玩玩。我知道你懒得见我,我不会再烦你。只要我在位一天,魔后的位置永远是你的,你不用假装担心我,就这样。” 我后背发凉,手指发抖,死死盯着他,有种万念俱灰的错觉。 “你说错了,”我冷冷一笑,“我不是懒得见你,是不想见你。” 他重重地摔上了门。 他以为我如今在乎的只是魔后之位?我想,我好像明白了,为什么我们相伴这么多年,还是做不了真正的夫妻。 我嫁过人,给别人生了三个孩子,还吃过人,在漫长的岁月里,飞扬跋扈的芸生殿公主早已被时间掩盖得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饱经风霜的妇人。尤及的爱纯粹得像宝石,不沾染一丝杂质,他爱的或许是以前的我。 也许如今的我们早已不合适…… 假如他的爱已不在,对我的照顾就变成了同情,我不愿意因为他的同情留在魔界,也不愿意收下他的施舍。 打着油纸伞走到山顶,坐在悬崖的青石边,看着脚下碧绿的山谷中云舒云卷,觉得心情甚好。 没有爱的长生不老是一种诅咒,我本是一介凡人,活了上千年早已够本。我愿意散去法力,化成余灰,魂魄永远在美丽的凡间飘荡。 放下油纸伞,闭上眼睛,让柔软的小雨落在脸上,法力和生命随着湿润的感觉渐渐散去…… “你做什么?!”一道怒喝。 没等我睁开眼睛,身体被人从背后紧紧搂住,已经散开的法力和生命在强大外力的压迫下重新回到我的身体,力量强劲霸道,疼得我几乎叫出声。 终于结束,我睁开眼睛看着尤及。他的目光越过我的肩头盯着地面,表情疯狂:“你竟如此想他,要在他曾经掌管过的雨中结束生命。我和凤儿在你心中一点地位也没有,你怎么可以无情至此……” 扭头看着我,他的眼中浮起狰狞的笑,“好,是你逼我的。想离开我,没那么容易,我要……” “为什么不让我离开?”我打断他的话,“你不是已经不爱我了,放过彼此不好么?” 他愣了愣,猛地扳着我的肩膀让我和他面对面,提高了声调:“我怎么不爱你?是你心里总放不下别人,没有我。” 我也来了气:“我的心里怎么没有你?我们一起睡了百年,是你不碰我?” 他气得脸红脖子粗:“因为我不想强迫你啊!你要是真的愿意,就应该像以前一样,自己扑过来,占有我,鞭笞我,征服我。”他咬牙闭眼,使劲压了压怒火,接着说道,“男人也是有心的,我快把心掏给你了,我只求你再次爱上我。可你为什么一直在我面前小心翼翼,为什么那么贤惠?是我做的不够好么?” 我有点反应不过来,眨眨眼:“你讨厌我贤惠?” 他盯着我的眼,继续悲愤的申诉:“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贤惠是你躲避我的借口。我宠你纵你,帮你建起芸生城,因为我希望你能变回以前的样子。每天趾高气扬,看谁不顺眼拿鞭子抽一抽,与我斗气耍心眼,使唤人欺负人,连茶也懒得倒。而不是整天低眉顺眼,“陛下,你饿不饿?”“陛下,这是我做的糕,尝尝?”“陛下,多穿点衣服。”,我娶的是老婆,不是刻意用服侍讨好我,弥补我的贴身侍女。” 我半天回不过神,因为觉得自己蠢。 好蠢…… 就这么一个脑子缺根弦的货,我刚才还因为他万念俱灰…… 太丢人了……丢人到我都看不起我自己…… 扶额长吸一口气,我捧住他那张还在悲愤的脸,挤出一丝笑:“尤及,你总吃飞醋。听好了,我只说一次。同你在一起我很欢喜,你在哪里,我在哪里,如果你不在了,我不会等你,因为我会难过,难过到无法一个人生存下去。” 闻言,他脸上的悲愤慢慢散去,换上了不敢相信的表情:“真的?忆暖?” “但是!”我戳着他的额头,“从这一刻起我改变主意了!尤及殿下,即使做了魔王,你的蠢一如既往,怪不得凤儿鄙视你。我承认有一阵子对你冷冷淡淡的,可从我让你躺到我床上的那一刻起就变了。你说我不主动,我怕你把我推开没面子啊。 惦记你冷惦记你热,怕你饿怕你累,我是你的妻子你的王后你的女人,我不关心你谁关心你?好,你不想我关心,好得很,正好省事。”我拎起伞转身离开,“再见,蠢魔。\" 身后的他突然大叫一声:“忆暖!”然后冲上来将我扛到肩头就跑。 崎岖的山路他如履平地,速度非常快。 肚子被顶得难受,我扔掉油纸伞捶着他的后背:“你干嘛啊?” 他抬头看着我,脸上浮着灿烂的笑意,脚下的步子仍然快得像飞:“回家吃老婆,我饿了千年。对不起忆暖,我蠢,浪费了那么多好时候……” “你……放我下来……” 他充耳不闻,不顾旁边人的目光,风似的冲过街道回到那间黑洞洞的小屋。将我往硬板床上一丢,他转身关上门,然后饿狼扑食般冲了过来。 我推住他的胸膛:“我说了,我改主意了。” 他抿抿嘴唇,眼里火光灼灼,像是饿疯了:“和魔王讲道理,有用么?”他猛地压了下来。连扯带撕带咬,衣服都来不及扒完,他大吼一声与我结合在一起…… 床板很硬很冷,他的身体却是滚烫的,我努力往他火炭似的身上贴,将自己全部重量挂在他身上。万树烟花在眼前绽放之际,我贴在他耳边说:“尤及……我们永远在一起……”我抽泣出声,“我爱你……” “忆暖……我的忆暖……”他声音发抖,但他在吼,“我再也不会放开你……” …… 久旱逢甘霖,两个人都玩疯了。 餍足之后我躺在他的结实臂弯里,在他胸口画着圈圈:“好舒服啊。” “嗯……” “回去你还会被凤儿骂……” 尤及的脸色黯了些:“咱们的女儿太凶了,我也想好了,她不想做魔王便不做,想去凡间耍耍也由她,吾坤家那么几个臭小子呢,魔王之位不愁没人要。老婆,咱们再生个儿子吧,儿子一定比凤儿贴心。” “好啊。”我翻身而上,拉起他的手系到床头。 他两眼灼灼发光,呼吸急促:“忆暖,你要做什么?” “生儿子……”低头狠狠地咬住他的肩膀,咬出了鲜血,舌尖轻轻扫过他的伤口,“好好给我生……” 他轻哼出声,扬起了下巴:“是,我的王后殿下……” 夜渐深,琴瑟和谐,说不尽的旖旎。 …… 在凡间混了两个月回到魔界,可怜的尘然为了维持太阳,法力都快耗尽了,芸生城过了一个长长的冬天。这倒启发了我,给芸生城加上了四季风霜雨雪。 尤及回魔界,第一件事就是修书一封写给天帝,直言魔界愿意让出界山,条件是界山要由赤将神族管理。 我同他挤在一张座椅上,问他:“放弃界山不可惜么?” “我才不傻,界山不是让给天界,是送给我继子和继女的封地。”他抚抚我的胸口,笑了起来,“等儿子出世,我可能就没空照顾其他三个孩子了。” 我心里暖暖的:“七哥,唱首歌给孩子听吧。” 他很意外,惊讶地看着我:“你不嫌我唱得难听。” “偶尔觉得挺好听的。”他那么喜欢唱歌,看在他送我一份大礼的份上,以后便强忍着当他的听众吧。 他满脸兴奋:“好,我去拿鼓。” (全文完结) 作者有话要说: 尤及和忆暖小夫妻的故事就是这样啦,幸福ing——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整理 作品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24小时内删除,不得用作商业用途;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